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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烧肉

北侠MUD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满街跑的都是和尚,伸着指头乱戳,可以随时推车。武当的人,傍午傍晚悟完了道,每每出师到朝廷,爬一爬塔,——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alert涨到二十秒,——站塔外等着,cd过了爬了休息;倘肯多些血,便可以爬塔五,或者胡一刀,如果多到十几个buff,那就能爬塔七或漂重宝,但这些玩家,多是短衣帮,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BT的号,才把buff都加上,要同归要醉打,慢慢地爬七。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闲聊版里当斑竹,天神说,我练的太慢,怕带坏了北侠风气,就在外面做点事罢。闲聊版的水车,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往往要亲眼看着WIZ把改动全部发公告,看过,又亲看具体改动数据,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灌水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天神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加精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论坛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巫师是一副凶脸孔,玩家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红烧肉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红烧肉是大伦寺而推车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穿的虽然是三孔天套,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也,叫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叫hongshaoye,口总便从菜谱上错误汉语拼音“红烧肉二十五块”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红烧肉。

红烧肉一到论坛,所有灌水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红烧肉,你又破死亡记录了!”他不回答,对当铺里说,“买两包药,要一包清心散。”便排出九文大钱。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拾破烂了!”红烧肉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在武庙功德箱捡破烂,被人发帖鄙视。”红烧肉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捡破烂不能算捡……捡破烂!……功德箱的事,能算破烂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本来无一物”,什么“何处惹尘埃”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论坛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红烧肉原来也做过慕容,但终于没有找到玉玺,又不会胡一刀;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幸而会岳家枪,便替人家推推车,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好炫耀。推不到几天,英雄剑法天木盾双持一齐失踪。如是几次,叫他推车的人也没有了。红烧肉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拾破烂的事。但他在我们泥潭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粉板上拭去了红烧肉的名字。   

红烧肉推过六轮车,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红烧肉,你当真会五衰么?”红烧肉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劫难也过不了呢?”红烧肉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缘落则灭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挤兑,玩家是决不投诉的。而且天神见了红烧肉,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红烧肉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新手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练过轮子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练过轮子,……我便考你一考。大伦寺的燃,怎样死的?”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红烧肉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知道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pfm应该记着。将来出师的时候,打宗师要用。”我暗想我和出师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出师也从不用燃;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700+700么?”红烧肉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五衰那个是化学,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红烧肉刚用指甲蘸了酒,想在柜上写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新人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红烧肉。他便给他们一人10gold。新人领完gold,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他钱包。红烧肉自着了慌,伸开五指将钱包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钱包,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新人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红烧肉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端午前的两三天,SG正在慢慢的cut,取下粉板,忽然说,“红烧肉长久没有来了。还没过劫难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练功了。一个闲聊的兔子说道,“他怎么会来?……他废了。”巫师说,“哦!”“他总仍旧是炫耀。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打到百事可乐家里去了。百事可乐是炫耀得的吗?”“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写CUT燃到4000,后来是加CD,cut了大半,再加大消耗。”“后来呢?”“后来彻底废了。”“废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死了。”巫师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中秋过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雷套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灌水,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推一轮车。”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红烧肉便在长安镖局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天套,拿着两2o锤,天木盾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推一轮车。”巫师也伸出头去,一面说,“红烧肉么?你还欠5个宗师没打呢!”红烧肉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过清罢。这一回是推车,掉包要好。”巫师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红烧肉,你又被cut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cut,怎么会过劫难死十四五次?”红烧肉低声说道,“误操作,误,误……”他的眼色,很像恳求巫师,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巫师都笑了。他从破衣袋里摸出丢失的财物,放在都大锦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不一会,他推完车,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红烧肉。到了年关,巫师取下粉板说,“红烧肉欠5个宗师没打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红烧肉欠5个宗师没打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红烧肉的确废了。

article/hash/hongshaorou.txt · 最后更改: 2020/08/15 21:40 (外部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