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zhongbushi 于 2012-12-7 03:08 AM 编辑
第一日 他是一个班头,所谓“班头”,是指在厂区的各条流水线之间巡查,监督每个工人工作的工作人员,不必再像做工人时一样劳累,但也远远没有坐在二楼工作间里的主任、经理们轻松。这是个并不让人开心的岗位,偶尔来视察的主任常常将犯错的新人和他一起像训孙子一样教训,而老工友们也并不像从前那样与他毫无隔阂,他习惯了见谁都得带上虚伪的微笑,但他并没有多抱怨,因为这个岗位比同年招工进厂的普通工人收入多50%,对一个有老婆有儿子的中年男人,实实在在50%收入的重要性要远远超过心情上的一点小郁闷。 今天是他的倒霉日,主任来探班时候又有个小家伙搞砸了,主任指着鼻子骂的难听,出错的小家伙直抹眼泪,他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张口为小家伙开脱了两句,结果被主任一怒之下一并罚了奖金,对他来说这事情早已不是第一次了,他压抑住心里的不平,安慰了小家伙几句,送他回了岗位,然后回自己的办公室准备整理一下考勤记录,可当他进了自己办公室打开灯之后却呆住了。 他的办公桌上平放着一把剑。 剑对于他而言实在是太遥远了,他的生活与剑唯一的交集大概只有八点档的古装剧,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哪个王八蛋在跟老子开玩笑,于是他走到办公桌前仔细看了看,剑鞘赤红中带着金色的波纹和斑点,剑锷包铜收紧,剑柄乌黑,没有剑穗,突兀的摆在他收拾整齐的现代办公桌上,与插满签字笔和水彩笔的塑料笔筒、应急灯和工作夹板一起平放着。他用力想拔出剑来看看这个恶作剧到底想传达一个什么意思,但咬牙费了几次劲,剑鞘还是死紧,几乎让他怀疑这其实只是一柄假的装饰品。谁会没事干在他桌上放上一把剑呢?他想了几分钟还是毫无头绪,于是他决定不再深究,转身把这把拔不开的剑放到了门背后放拖把和扫帚的角落里。 第二日 他早上买菜时与一个扣了他2两秤的菜贩子吵了一架,不怪他生气,买你二斤桔子你扣我2两秤也就算了,买你一斤毛豆你扣2两,以为人人买菜都不带小弹簧秤的吗?他在吃早饭时脑中仍回味着这件并不让他感到得意的事,并不烫的稀饭却吃出了一头细汗。 晚上下班前他关门打扫办公室时看了看那把剑,他一手持剑一手持扫帚,摆了一个斜指苍天的姿势,随后就暗自啐自己犯二,赶紧把剑放回了门背后倚着墙角,心里琢磨着明天是不是应该找保卫处的问问有没有人报失。 回家后朋友打电话约他晚上打牌,自他升任班头以后一起打牌的朋友已经约他约得越来越少了,他欣然答应。吃饭时儿子说在学校和同学吵嘴打架,手上被铅笔戳了一个印子,老婆心疼的絮絮叨叨,起身去找碘酒;他却淡然的很,抓过儿子的小胖手看了看,连说没关系没什么大不了的,而后又教育儿子以后要专心学习,不要和同学吵嘴打架。 愣愣的把新闻联播看完,他给朋友打了个电话,说不去打牌了,朋友急了说你不来我们三缺一怎么搞,你家里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他皱了皱眉说对是有点事,小孩不舒服。 第三日 他起了个大早,北方冷空气南下,气温降低了不少,天也阴阴的,但他兴致盎然的出门跑了两圈步这才回家换衣服准备去买菜,老婆边洗衣服边吃惊的问他洗漱了没有冷不冷,他说放心,一点都不冷。 上午,主任带他去见副经理汇报生产情况,他很坦然的汇报了工作进度,副经理挺满意,顺口问食堂伙食补贴最近增加了一些,大家满意不满意,他随口道满意是挺满意的,就是大家还是希望能把十一节的加班费补发一下。然后他才醒悟自己说了什么,瞟了一眼主任,主任脸马上挂下来了,副经理也颇为尴尬,道这个最近开会研究一下。 主任回来后没说什么,但他心里还是在不安和坦然之间翻腾着,回到办公室关上门,他的目光又落在了那把剑上,他愣了一会,觉得脊背和头顶上有一阵一阵潮热散发着,过了一会他起身拿起剑,向保卫科走去。 他找到保卫科的值班人员,要求登记一件失物,随即出示了那把剑,在保卫科值班人员奇怪的目光下认认真真填写了登记表。 下午,轮班休息时间,他到休息室去打水泡茶,听见两个背对他拔烟的工人在说话,一个对另一个道,听说了么?厂里有人带孩子玩的塑料剑来玩,还被人捡到上交了。另一个说不会吧,多大人了还玩小刀小剑的?他愣了一下,而后转身离开了。 晚上到家,儿子一头沙子一身苍耳正在被老婆教训,见他到家老婆抱怨道,瞧你儿子窝囊的样儿,天天被同学欺负,就知道回家哭。他重重拍了儿子的脸几下,哭有什么用,下次别人打你你要打回来,听见没有!儿子哭的更凶了,他无奈的叹了口气。 第四日 他以前刚进厂时带他的师傅来求他,老师傅今天考勤是请人代刷的卡,但他正好巡查到那一组,于是漏了陷,老师傅不容易,家里二闺女是个弱智,每月的全勤奖200块钱也是很重要的一笔补贴,往日他应该是不会拒绝的,但今日他说什么也不同意,说到最后他掏出200现金要塞给师傅,但师傅把钱摔在他办公室的地上,失望愤怒的离开了。 中午老婆给他打电话,说晚上隔壁邻居家二女儿结婚,想去的可以去参加婚礼,不必随份子钱,带嘴去吃饭就行,她准备带儿子去改善一顿伙食。他愣了一下,随口道那我晚上可能去不了,我们今晚要加班。老婆没多说什么,只是问他带钥匙没有,到家记得烧水,她和儿子回来要洗澡等等。 下班后他没有离开,在把这个月的考勤记录整理好,连下个月初开会时才要做的总结报告都一并写完了,抬手看看表,才八点十分,他坐在办公椅上点了一根烟,默默地抽完,目光落到了墙角。 回家之前他去了趟保卫科,问值班人员,想查一查那把剑有没有被认领走,但结果很是意外,他认真填写的表格还在,但失物保管房里却找不见那把剑了,值班员在他的要求下查了好几遍,才无奈的说可能是被其他保卫科的同事临时拿走玩一玩了,他明天一定会报告主管领导,要求走程序尽快查明的。 第五日 今天厂里没能开工,反日游行的队伍聚集在厂区门口高呼口号,不少工人和主任和经理都没来上班,保卫科的保安如临大敌的锁了门,他和几个来得早的工人则在厂房内坐立不安。 突然,窗户上翻下了几个拎着小金属捅的人,他们一落地就四散向机器、原料和墙壁上泼洒着什么,厂内的保安和工人大声喝问着你们要干什么,但人人都猜到了,他们这是准备要纵火。几个翻进来的人见被发现也不多停留,纷纷从窗户往外翻,其中最后一个人从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机,正准备点着扔出去,就在这时…… 白光一闪,打火机的上半截砂轮打火装置,连同纵火者的一截大拇指被精确的削了下来,凄厉的惨叫让厂房内外都呆住了。 剑,就在他手中。 当晚他被经理从警察局里带出来送回了家,老婆和儿子迎了上来,他坦然的笑了笑,亲了亲老婆,然后俯下身把儿子抱起来道,儿子,今天我送你一件礼物,也许别人会因它嘲笑你,也许你慢慢会不喜欢它,甚至忘记你曾经拥有过它,但你要记住,它其实一直会和你在一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