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周年】梦冷魂高何处寄

seagull

　　夫江湖者，侠客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多年以后，躺入最后一口玉石棺椁前，我准会想起冒失闯入这里的那个八月微醺的夜晚。其时，月光如洗，湖面流银，丹桂飘香，丝竹悠扬，刚离开柳秀山庄的我在楼外楼顺了一只叫化鸡，在逃避伙计追杀的途中，无意间窜入了西湖白堤边上的这座小院，从此踏入了江湖。

　　99是我在这里见到的第一个人，至今我仍忘不了他见到我时摸摸后脑、捏捏手脚、又在腰眼里用力掀了几下、狂叫“你真像我，真的像我！”的那副样子。他告诉我这里叫广寒宫，师父叫千雪，弟子们编号从1排到99，后面入门的就没有编号了，师父已和道侣寄情山水间云深不知处，带我到一幅画像前，指着说这便是咱师父了。看到画中女子那一刻，我只觉天地和鸣，凤舞九天，一颗心融化成一汪汹涌翻腾的水，双膝一软不禁跪了下去，稀里糊涂地完成了拜师仪式。99在一旁恨恨地说，这幅画是请隔壁梅庄四友之一来画的，那个矮胖子秃了100多支笔也没能画出师父绝代风华之万一，于是乎师兄弟们把梅庄四友打得连庄门都不敢开了。我心中暗想“等小爷我学两招，一样打得楼外楼开不了门！”

　　院中颇为简单，惟一湖、一楼、一石尔，楼在湖畔，石在湖心。大石光润如玉，月明星稀之夜，石上偶而可见两个飞舞弄剑的身影，99对我说那就是师父伉俪了，我睁大眼睛看了又看，直到流泪不止，99笑嘻嘻地说这就叫淡到了极致、刻在了心底。楼高三层，师父的画像在三楼，画像旁有一副对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99说是师父的手迹，是对广寒弟子的训示。旁边有一张高大的石椅，99说那是师父的位置，我问99师父不在这椅子谁坐呢，99缓缓说道：“师父虽然不在，但师兄弟们打心里都盼着她哪天回来，谁也不愿意坐上去。”我偷偷摸了摸椅子，手指一下就没了感觉，半边身子如坠冰窖，牙关响个不停，99一边给我运功驱寒，一边冷冷地说：“这椅子用的是挖自北海极寒之地的万年玄冰，你以为是谁都坐得了的吗？”我打了一个寒噤，暗自想“他奶奶的，这位子请小爷坐我也不坐！”底楼有道楼梯通往地下，99说那是禁地，不许我去，可这反而激起了我的好奇心，终有一日我偷偷摸了下去，楼梯尽头是一扇石门，上面刻着“活死人墓”四个大字，我使尽吃奶的力气去推那石门，却纹丝不动，旁边突然闪出一张沾满泥巴的娃娃脸，眼神空洞无神，面目狰狞可憎，口中喃喃念道“收遗产，真诚收遗产……”，吓得我大叫一声、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等我醒来时已经躺在99房间里的床上了，一顿板子自然是逃不掉的。

　　后来我慢慢知道，活死人墓是师兄弟们离开这个江湖的唯一通道，那张娃娃脸编号53，是专门看守活死人墓的，据说死人过去都要被他扒掉三层皮。师兄弟们平素多以编号相称，直叫我等没有编号的师弟师妹们艳羡不已，仿佛那编号就如同007般充满魔力。师兄们也有一系列二货绰号：二雪、二回、二草、二娃、二果、2o等，以二为荣，竞相逐二，我在一边看着甚为不齿。多年以后我也有了一个二黑的绰号，只是师兄弟们嘻嘻哈哈互称二货的时光一去再也不复返了，这帮二货一个个爬进了冰冷的棺椁，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独守活死人墓的悠悠岁月中慢慢风化。一起厮混时间长了，我也大抵了解了师兄弟们的脾性，有的话多成痨，有的练功成魔，有的嘻嘻哈哈，有的面冷腹黑。即便是走路方式也各有不同，58师兄是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过来，50师兄是一路走来留下一串脚印，而花花则是走过来杀气满满地扫视全场，一点也没有少林高僧的慈眉善目，这给童年的我留下了长时间的心理阴影。师兄们中我最喜欢的是呆子，他的包袱里永远装满了各种图书，既有金庸全集 （劫难书），又有军事书籍（兵书全套），甚至还有中国版的《汤姆·索亚历险记》（全套四十二章经）。

　　师父不在，99就成了我实际上的导师。他要帮我取名，我45度角仰望蓝天，悠然说“我想做一只翱翔于天地之间的沙鸥”，他嘴角不自觉抽搐了一下，偷偷给我户口簿上报了“黑猫警长”，事后和我忽悠了一通人人都爱猫、行走江湖不黑不行的歪理，其实我知道他不过是让我去抓院里新来的那只大耗子而已。他问我想去哪个门派，还沉浸在被楼外楼伙计追杀恐惧中的我脱口而出“武当，听说皮厚耐揍！”，他吐出一口鲜血，说“我建议你还是天龙吧，你看58师兄多厉害，六脉机关枪，行走江湖人人必备，活死人墓四个字就是他用手指刻上去的哦！”好吧，天龙就天龙！……唉，天龙好无聊，就是六脉biubiubiu，人家不要啦！他又吐出一口鲜血，问：“这个江湖可是很丰富的，有经验党、先天党、推车党，还有bug党，你丫到底想做哪一类？！”我沉思半晌，毅然说道：“这些我都要！”他「砰」地一拍桌子，对着我怒目而视，喝道：「白日做梦！」我嬉皮笑脸地凑上去“其实我觉得最适合我的就是遗产党了，还有掌门大弟子也挺威风的！”他哀怨地看了我一眼，掏出一张单子“那只能从后面的门派开始选了，天地会？日月神教？神龙岛？慕容？”慕容？总算有一个名字顺耳的，呆子师兄不就是慕容的吗，就是它了！

　　在广寒学武的日子是简单快乐的，师兄们总会时不时地掏出点丹药、新手装备来，引来我们这帮小朋友们一阵欢呼雀跃。回想起来，99对我也算倾注了很多心血，不仅花钱给我捐福缘，还打小让我服下珍贵的秘制丹药，号称集合了多种bug妙用无穷，让我好长一段时间都深信自己天赋异禀赢在了人生起跑线上，这种不动生色心中暗爽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直到有一天某个叫一无所有的巫师告诉我这些bug都已经被悄悄堵上了，擦！99对我寄予了很高期望，可我却只顾和院子里的兔子和耗子玩三国大交兵的游戏乐此不疲，运气也不在我这边，什么罗汉醉酒、升级加四维、张三丰讲解的好事都和我毫不沾边，相反死神却十分眷顾我，光钓鱼就真死了两次，每次巫师改动我也总是首当其冲的小白鼠，江湖人送绰号“花式作死大全”。后来我才慢慢了解到99教我的东西有多宝贵，回想起那时99注视我的目光一天天从炽热转成无奈进而嫌弃，鲜血也越吐越少越稀，我心中倍感愧疚，不过也藉此逃脱了一无所有的屠刀，可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说说童年的小伙伴吧。耗子、兔子和我是铁三角，耗子这人，皮厚心黑，愈挫愈勇，属于极其耐虐、一不小心就被反咬一口的类型。耗子虽然难斗，但毕竟人人喊打，兔子往往站在我这边，不过这人比较腹黑，主要是坐山看我们斗，间或下点黑脚。和我们一起入宫的还有一个普蕾尔妹子，学（不是波）霸型的，很有一副大姐大的派头，每当我们三个打得不亦乐乎、闹得满院子鸡飞狗跳的时候，她就会把我们赶到一边，搬出一堆奥数题来勒令我们完成，每到这时我都有一种先天悟性10的感觉。小伙伴们的较劲无处不在，后来转移到了推车上，普蕾尔妹子率先组建了车队，车轮一响，黄金万两，耗子这个财迷很是眼红，也弄了一堆推车号，竞争十分激烈，普蕾尔妹子心生一计，每次掉落宝石都tell耗子，这一压制手段虽然实际效果有待探讨，但着实把耗子撩拨得七窍生烟，我和兔子也群起效仿，至今仍然乐此不疲。耗子这人财迷到了何种程度呢，除去车队不说，一是除了推车做其它任务都提不起兴趣来，不是掉宝周不开双，每次推车号锦囊满了必然炫耀一番，二是弄了个小号监控全服掉宝情况，号称大数据研究，三是经常主动向兔子和我发起各种推车掉宝竞赛，研究比赛规则，也算是北侠的一朵奇葩了。

　　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无忧无虑的日子总是短暂的。一日，外出回来的师兄们面有忧色，议论纷纷，原来是上头开展定点拆迁工作，对某些钉子户断电断水、不让开会，导致钉子户群起反抗，不仅堵住十字路口和渡口这种交通要道，动物园蛇谷的笼子也不知道被谁偷偷打开了，毒蛇到处乱窜，碰瓷的老太太数量也增多了，总之外面乱糟糟的。师兄们围聚在师父那副“矜而不争，群而不党”手迹面前，三楼的烛光亮了一宿，争论声也不时隐隐传出。是夜外面风雨交加，小楼仿佛大浪中的一叶小舟竟也微微颤抖，我辗转好久方才睡着，迷迷糊糊中又被楼梯上的脚步声惊醒，只见天已微亮，99推门而入，低声宽慰我几句，一指点中我的睡穴，我又沉沉睡去。这一睡就是几日，这场暴雨也不知下了多久，再次醒来时外面已是雨过天晴，只是师兄们大都满脸倦容，不愿说发生了什么，活死人墓中也不时传来一些声响，持续了好几天方才平息。

　　99的行踪向来扑朔迷离，我也习惯了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只是这次他离开的时间格外长，仿佛从世上消失了一般。这段时间宫中事情也是格外多，不少师兄因为这次风波心灰意冷，一个个进入了活死人墓再也不见，58师兄平素里练功格外刻苦，一年变色，两年五绝，且向怀大志，素得人心，不忍见广寒香火就此湮灭，乃内联同门，外引强援，五绝齐聚，八科来投，声望一时无二。我也仿佛一夜长大了许多，在师父画像前暗自发誓要做广寒的守护者，满腔热忱地投身于帮派任务之中，练功也勤奋了许多，顺利通过了武学宗师的考核。一晚，睡梦中的我突然感到似乎有人，睁眼一看，一个再也熟悉不过的身影立于窗前，负手望着外面的天空，清冷的月光倾泻在他的肩头，在其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一阵凉风吹过，显得格外萧瑟。“好寂寞啊！”99喟然长叹。“这厮又在装B了！”我心里嘀咕着，伸了个懒腰，披了件袍子，上前把最近宫里的情况和我的功夫进展和他说了。他微微颔首，沉吟良久，突然说了一句“我要走了。”“走就走呗，给我点宝石和金条，最近穷死了！”我依旧嬉皮笑脸，他淡淡地说: “这一去再也不回这里了”，我大惊“啊？！你要去哪里？”他两眼凝视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开了一个新帮派，叫万梅山庄，你可来？”一时间我心乱如麻，只是喃喃自语“为什么要走呢？为什么要走呢？”他用力拍了拍我的肩头“我还是比较怀念原来的广寒，老朋友们一个个都走了，在这里我只会越来越寂寞，你再考虑考虑，有空过来找我吧！”随即飘然而去。我望着月光下那个身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58励精图治，广寒不断升级，很快成为江湖第一大帮，他虽然一再谦让，但还是被大家簇拥着坐上了那把石椅。这其间华山派又遭遇了调整，云潇师兄进入活死人墓，华山派另外两位大佬云风长和风无情渐渐沉寂，莫小贝从大论寺拆迁到明教冲击几次七层大挪移未果后也消失不见，不过这些只是帮派不断壮大中的小浪花罢了。有人走也有人来，2a2g就是其中一个。2a2g一到院子里，所有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2a2g，你又被版主扣钱扣威望了！”他不回答，只是敲字，“不是说XXX吗？不是说YYY吗？为啥我又XXX？为啥我又YYY？既然毛用没用，要XXX干毛！”一会儿便敲出一片水文。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利用bug！”2a2g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的小号偷偷上了财富爬行榜的”，“我前天亲眼还看见你爬上了小雁塔41层的！”2a2g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都被sg cut了，都被sg cut了！”接连便开始自言自语说一些乌七八糟的话，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院子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58刚坐上那把椅子不久，便因随从弟子消耗上升一事愤然而去，广寒又陷入群龙无首的局面，大家推选天下第一高手律师坐上椅子，马上他就在少林监狱昏迷中被已经放弃任务的盗宝人一刀砍死损失50m经验而撒腿走人，大家又推选天下第二高手咪咪坐上椅子，旋即其无师自通的同归和六脉就被cut，二草见状不妙还没来得及溜走便又被强行推上椅子，俄而其全自动萧峰机器人就被巫师抓住，继而素心mark又被巫师偷偷抹去。几轮下来，广寒元气大伤，除了2a2g每天依旧咆哮不止自得其乐外，其他人俱已无精打采，有的遁入活死人墓，留下来的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广寒的帮主位置也成了江湖上的一个热梗。这期间，我不知不觉完成了变色，越来越近地接触到他们的那个世界，99那一句“好寂寞啊”总是不时在我耳边响起，那把椅子虽然寒冷，但令他们寒心的恐怕另有其他吧。灰鹤的影子从寒气氤氲的湖面上掠过，悬在天空的残月洒下清冷的光辉，我下意识把身上的大衣又用力裹紧了几分，或许孤独的人有他们自己的泥沼吧，我如是想。

　　长时间的推车使得53的腰背早已佝偻，加上绝壁变态的容貌要求，活脱脱一个卡西莫多。“你究竟收了多少遗产？”，这是我和耗子一直缠问他的问题，他总是摇晃着大脑袋瓜子愤愤说道“没有啊，一个个都是葛朗台，提到遗产都不肯闭眼，我哪里敢收？”也许是受强烈的收遗产愿望支配，53的身体倒是一直很好，这也让我和耗子多年以来接收其遗产的愿望不断落空。耗子此人也是极其命硬，自称熬死过若干mud游戏，不求与北侠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与北侠同年同月同日死。至于我，99给我吃的药别的功效没有，愈死愈勇、愈死愈精神的副作用愈发明显。自从院里荒烟野蔓、荆棘纵横后，我和耗子就把主要活动场地移到了53的活死人墓中，遗产问题成为我们永恒的话题，相互之间的遗产继承关系恐怕律师来了也是一头雾水。我们也会聊起那些在外闯荡的师兄弟们，比如2o还是巫师cut的风向标，每个号练到200m就会遇到cut，不得不重头再来，又如石头最近不知道是不是被雷电劈开窍了，塔七竟然如家常便饭。有时某个棺材盖会突然打开，直挺挺坐起一个人来，我们也丝毫不以为意，太寂寞了，来个僵尸一起聊聊天也是好的。一面是强烈的收遗产欲望，另一面是极度害怕寂寞的内心，我们三个就在这种患得患失、自相矛盾的病态心理折磨下，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看守着这个院子。也许某个明月清风的夜晚，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无意推开这扇门呢？我呡了口万年醉，掸去师父画像上的浮尘，这时远远飘来一阵画舫的歌声：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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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urteen

来呀，把这个电电邪教的余孽叉出去，给个一等奖以示惩戒！

karr

好文好文

imoen

👍👍👍

longzaitian

今天入帮才看到这个帖子~~真是太有才了，赞一个~！

mathematics

挖坟仰望黑猫前辈~~写得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