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园梦游记

ajump

每天吃着死鱼烂虾，狸猫管理发动机，猪调整风帆。食物是足够吃了，但每次打嗝儿都有深深的腐烂味道。
味道其实比粪便和蛆虫美味得多，可猪吃起来却完全没有感觉。
在风和日丽的时候，他们甚至能抓到活鱼。
但狸猫就那样撕开鱼的身体，吃里面的内脏。将剩余的部分给猪吃。
猪看着身后的漆黑，在望向前往的迷茫，将鱼的残躯一口吞下去。
许多鱼刺从他的喉咙里刺出来，在猪的脖子上形成一个颈环。
猪一根根将它们直接拔出来，脖子上立刻出现了一圈血洞。鲜血汩汩流出来。

每天两个人早上疯狂地赶路，躲避这后面黑压压的泥水追逐。
黄昏，他们从帆布下掏出酒来，用猩红的眼睛互相死死瞪着对方。
然后开始喝得烂醉各自睡去。
猪的体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上升，船的速度越来越慢。

终于有一天狸猫实在忍不住了。说，我有句话实在忍不住了想说。
猪说，放吧。
你丫现在太胖了，这船带不动你了。
猪说，那我跳下去吧。
算了算了。都到这了。狸猫说。
猪嘿嘿嘿地冷笑起来，说，咱俩都清楚，我不跳下去，你一辈子也甩不掉这个泥潭，老弟，这还是你告诉我的啊。
是啊是啊。狸猫说。

猪一下将酒瓶远远抛了出去，摇摇晃晃站起来，说。我走啦。
猪说，其实我才是泥潭啊，本来不是泥潭的地方，因为有了我才会变成泥潭的。你的船越快，只会让泥潭越大，这有啥用呢。
猪笑了笑，他转过身，看见狸猫深绿的眼睛在夜色中发亮，望着他没说话。
走到船尾，推开狸猫。将发动机油门轰到最大，然后将自己珍藏的左腿骨掏出，撑在油门上。
他转身跳入水中，向远处追来的泥潭游去。
狸猫缓缓坐在船头，望向前方浅浅的一抹光明。

猪游了很久。终于在一堆腐尸中间停了下来。他翻过身，将圆滚滚的肚皮浮在水面上，仰天望去，夜色如墨。
不知又过了过久，他感到有东西在戳他的鼻孔。
睁眼一开，原来是小白兔。他站在一片竹筏上，身边还有一条狐狸。
小白兔问，哟，猪头，你在这里干啥呢？仰泳呢？这么好兴致？
猪说是呀。好兴致。
小白兔说，你这速度挺快呀，我比你早走半个月。当时看你睡得太死了没喊你你不生气吧。
猪说是呀，不生气。
小白兔说，我们得走啦。这几天本来水慢慢清澈点了，不知道为啥突然黑得厉害。
猪说是呀，得厉害。
小白兔不高兴了，撅起嘴巴回身拿起瓢。走了走了，我们走了啊。对了，前几天看见山羊哥哥，他还问你来着。
猪说哦，你来着。
小白兔想了想说，山羊让我告诉你一声，他那个伙伴长得灰狼，其实是一条哈士奇，让你别担心。
猪说哦，别担心。

小白兔还想说什么，狐狸走过来冷冷地盯着他。
小白兔的筏子走远了。一边用瓢划水还一边喊道：蠢猪！快点走吧！我们先走了啊！
猪没有回答，他想抽一支烟。却并没有。
哎，人家主角临死都能点支烟的。猪说。为什么我没有呢，看来我真的不是主角。
远处细细碎碎的声音传来，显然是有什么水生动物缓缓迫近。
没有就没有吧。谁能保证自己一注册就是主角呢。猪想起白兔曾经给他看过的一样东西。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手枪，后来才知道不是。

白兔那时候把按个像手枪一样的东西对准一个顾客的脑门，一扣扳机，上面就会显示出player几个字。
连着试了几个人，包括白兔在内，脑门上都是player。
到了猪的时候，猪的脑门上写着的是NPC。
猪一脸懵逼。
白兔当时拍着猪的肩膀安慰他说，没事没事，看来可能你是主角，如果这是个梦，你就是那个做梦的人。
我们都是你的配角呀。
猪当时喝得五迷三道说的果然，有可能。你放心，我要是主角，我回头做梦就让你当大富豪，天天吃胡萝卜。我就给自己一个大圆满结局，最后一定变成高贵的中华田园犬。
兔子说你才吃胡萝卜你全家都是胡萝卜。
兔子顿了顿说，如果你真的是主角，做梦的时候给我改一下结局。我听说兔子的结局都是落在狐狸手上，你千万不要让我落在狐狸手上。

猪想到这里笑了笑。兔子最后还是落在了狐狸手上。
看来我真的他妈的不是主角。
想到这里，他就发现天空似乎变近了。星星变小了。

星星是不会变小的。事实是，猪飘起来了。
他被一个大网捞起来，扔在了一条大船的甲板上。
那条大船，有8条桅杆。半空飘扬的大旗上绣着一条八爪金龙。





我不过是个行者 从虚空中走过
但愿我的来世 能充满了欢乐
等待我 等待我的 究竟是什么
究竟有没有什么 真正属于我

ajump

猪当然见过这条大龙，但数着指头算算，二十年过去了。漫长的岁月里，他无数次梦见过这条大龙，和它那条8支桅杆的大船。
彩旗上的大龙鲜艳夺目，一如二十年前。
猪拍了拍肚皮，啊呀嘞，龙就是好啊，人家不会变老的。
这时一个三角脑袋出现在他面前，低着头用三角眼看了看他，是一条青麟大蛇。


哎哟嚯，你不是鳄鱼的表弟吗？猪懒洋洋地说。
哦，对了，你还是龙的小侄子，也对着呢，也对着呢，梦境一般都是有逻辑的，只有现实才不讲逻辑呀。
猪哈哈哈笑着，能给我一只烟吗？猪说。
蛇用尾巴卷过来一支烟，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插在猪的鼻孔上。
猪缓慢爬起来说，哎你听过一个歇后语没，猪鼻子插葱装像知道不？你再给我一根，我表演给你看。
蛇又给了他一根烟。


猪两个鼻孔吸着烟，感到腾云驾雾一样的快乐。
但这样一来就没法呼吸了，这个始料未及，以前他没这么奢侈过。
现在他想，我就要死了。猪的正常寿命是20年，自己已经活了几个20年了？
说起健康，他又想起另一个笑话，猪吃猪肉会得三高吗？如果会，那么猪长猪肉会得三高吗？
猪觉得自己笑话很幽默，他咧开了嘴笑起来。
其实他并不是想笑，只是为了呼吸空气罢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远处有一个王座。上面坐着一个巨大的动物。
哇哇哇，那就是龙吗？猪夸张地叫着，转头问大蛇。你看看，那黄金面具，我操得嘞，真得劲儿。
啧啧地叹息着，猪将香烟吸尽，拔下来烟蒂，扔进嘴里大嚼。
不错啊不错啊。被鳄鱼吃，比被龙吃根本不是一个价位，我这身价卧槽得嘞，狸猫要知道我这待遇得后悔死。
猪唠唠叨叨地说着，一边拍着肚皮。
这时候龙说话了。


你胖了。声音威严而又温柔，让人心旷神怡。标准的京腔。
嗯？猪抬头。你认识我吗？你那天也看到我了？还是小花给你讲过我？
我当然认识你啊，你是一条狗啊。你以为自己是一头猪，其实你是一条狗。你自称自己是狗，但你心里一直明白自己是一头猪。
猪的眼圈突然红了。你是谁？你你你你？
我啊？呵呵呵。我嘛。龙笑了。不如你猜猜看？
猪的大脑飞快地转着。他这一生见到的所有面孔飞速在眼前掠过。他又抬头看看大旗，又转头看看王座上的男人。
黄金面具泛出金色的光。当年这面具就带在那个高贵的龙的脸上，从他身后的草地上横空飞过。


体型依然如此巨大，不会是大鹅。也不会是鸭子。身高就否定了。
是老牛吗？但老牛就算活到现在，能不能站起来都是个问题。
是老山羊？别闹……那家伙和哈士奇拜了把子，但也不至于能飞黄腾达到这里。
小白兔刚离开不久，这更不可能了。
猪深深吸了一口气，大蛇从旁边又递给他一支烟。
你是斑马!!!小二黑！！！


黄金面具的眼孔中漆黑一片。一点反应也没有，但猪看得出，他很失望。
斑马是谁？小二黑是谁？
猪再三思考。我的朋友，就只有斑马了。你到底是谁。
哦，是这样啊，你的朋友原来只有斑马呀。
王座上的男人叹了口气，失落之情溢于言表。
面具上的眼孔中黄色的眼珠逐渐亮了起来，迷成一条黑线。
它举起手，轻轻摘下了面具。


猪怔怔地望着他。
我不认识你啊。猪说。
我没说你认识我啊？我说过吗？我只是让你猜。
你这耍我呢？猪说，吸了几口烟。
但我认识你呀。王座上，一头斑斓猛虎全身毛皮流光溢彩，散发着耀眼的金光让人不敢直视。

你是狗哥啊。狗哥，我们要坐船了吗我还没有坐过船带我一个带我一个！
猪突然泪流满面。你你你你你你就是？
我就是啊。王座上的人缓缓说道。我就是小花啊。


可可可可你明明……
以前我是一只小花猫啊。王座上的人说道。
猫怎么变成老虎？猪十分困惑，他的世界观要崩塌了。
哦？不会吗？小花猫沉下眼皮，微笑着。突然他欠身向前，轻轻问道，那你为什么从一条狗变成了猪？
猪有点蒙：咋着？我又成狗了？又称猪了？我到底是啥？
小花笑了。你到底是啥那得问你自己啊。二十年前我就是一只老虎，但你以为我是猫，所以你看我就是一只小猫啊。


猪突然明白了。那……那我二十年前……
确实是一条狗。你见过有你那么瘦的猪吗？
那……那我现在……
确实是一只猪。你见过有你这么胖的狗吗？
猪一时之间消化不了这么大的信息，他掰着手指头开始算。
老虎静静地看着他。
猪算着算着，头上出了汗。
演完了？不算了？老虎问。


不算了，演完了。猪说。我是啥其实根本我所谓，我早就不关心了。
就是嘛。老虎笑呵呵地说。我一眼就看穿了，你还在那里演个没完。
嗯嗯。就是就是。猪说。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猪狠狠嘬了两口烟，说那个啥……这船不是？
龙哥的。老虎笑眯眯地说。指了指头顶的大旗。现在是我的。
那那那那个，猪瞬间想到了自己的船，想到了被狐狸推到水里的狸猫，对了，狸猫现在在干什么，他知道我就要死了吗？猪想。


不要误会哦。老虎说。我可没有推他下去。
老虎叹了口气。只是他运气不好，他有一次捞上来一个牛头，吃了以后就得了一种怪病死了。
猪呆呆看着老虎。
老虎说，你走吧，我不吃你。你还有问题吗？
猪看着老虎，说，我没有问题了。你没有问题要问我吗？
老虎说，我没有呀。我没有。我现在挺好的。
猪咬牙大声喊道，别装了。我踢倒你，然后自己上船跑了，你不问问我吗？


老虎说哦，你说那事啊。问什么呢？难道让我也踢你吗？那我就问问吧，你为啥踢到我不让我上船？还踩我两脚？
猪嗫嚅说，那是因为，我那艘船是漏的，我不想让你上去。而旁边那些船都比我的好，我想让你上他们的船去。
哦，如此高尚。老虎哈哈大笑。我知道了。谢谢。再见。
猪叹了口气说道，算了。我说什么你也都不会信。我走了。

老虎不笑了。他望着猪的眼睛，慢慢说道：我信啊，我怎么会不信？你知不知道你是我唯一相信的人？你当年明明是一头猪，你说你自己是狗，我就叫你狗哥，你知道为什么吗？
猪转头问道，为什么？
因为在我眼里，你立刻就变成了一条狗。你还不明白吗？人们只能看得到自己相信的东西啊。


猪的脑袋轰然作响，他头脑中有一万个念头在不停建立，推翻，再建立，再推翻。
接着老虎摆摆手道，我就不送你了。我站不起来。
啥？啥意思？什么站不起来？猪蒙蒙然，看向老虎。
我腰断了啊，你看不见吗？我只能坐着就不错了。老虎说。你当年，踩断了我的腰。龙哥之所以真的最后死亡，是因为他再中毒无法治疗的时候，将自己的脊椎给了我。所以我不用躺着了，我能坐着了。你是不是很羡慕这个王座？你知不知道坐这里永远站不起来是什么滋味？
老虎突然瞪大眼睛，须发结张望着猪。他声音低沉，干瘪，直击灵魂。
你觉得你是不是很正确？是不是一直觉得自己一直在最无奈的关头着最正确的选择？
猪哭了，摇着头，大耳朵波浪波浪地，鼻涕甩进嘴里。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哈哈哈，没事没事。老虎笑了。声音豁达响亮。你也不用这么难过。我也不想看，你难过并非是为了我。
老虎慢慢地说。

你之所以难过，是因为有道选择题，几十年来你都认为你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而事实证明并不是！

老虎十分疲惫，挥了挥手，说，你走吧。
猪用双手捂住肥大的脸，肩头一阵阵地抽动，他最终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一头从船上栽入水中。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一阵气泡冒上来。船行远去。
大猪卒。

开玩笑的。
大猪醒来的时候，天空十分沉默，一颗星星都没有。
他感觉到自己缓缓向前移动。
他叹了口气，说，是你？
是我。
为什么又是你？how old are you？
我也不再想遇到你，但这都是命运的安排。


【全文完】

我一直以为我自己是在向上飞 耳边传来的声音 似乎非常美
我没想到 我是在 往下坠 往下坠……

ajump

思考再三，我还是给了一个充满恶意的结局。毕竟原来的结局太圆满太善良了。

pufan

我想点赞

ajum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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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sleeper

按我自己的思路写一下读后感，个人感觉这个故事有点像霍乱时期的爱情。
穷小子自命不凡，又打心底自卑，踹跑了初恋。
人生还在继续，一路上羊朋驼友，不知繁几。
最终找到了另一个有初恋影子的替身（黑猫），陪着自己走了很久一段。
黑猫未必是爱猪狗的，但自从来到这个家（船），掏心掏肺，呕心沥血，付出了一切，未求回报。
猪狗在黑猫行将朽木之时，或许是因为感动吧，搏命把黑猫救了回来，然后打算像黑猫一样为这个家（船）付出一切，两人一起畅游这未知的苦海。
可是猪狗才是负能量的源头，有他的地方就成了苦海，为了不拖累黑猫，也许是为了解脱，他选择离婚自己离开了家（船）。
到了最后，他被捞回别人家（八桅船）。小住几日后，某天猪狗和新家（八桅船）主人对述，惊诧这位就是初恋，简述别情，不同的人生不同的道路，何来对错。。。猪狗终于直面自己的自卑，但他没想到他当初擅自做的决定，对初恋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于心有愧的猪狗跳入苦海，不再挣扎，淡然等死。
当醒来才发现，他还在和黑猫组成的家中，他已分不清是不是梦中见到的初恋，但对猪狗，这也许是最圆满的结局 。

dsleeper

回复 23# ajump


    求原结局
本萌新还没捞着看呢

non

到底是谁杀了猪，而猪又杀了谁。。。

ajum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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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我自己的思路写一下读后感，个人感觉这个故事有点像霍乱时期的爱情。
穷小子自命不凡，又打心底自卑，踹 ...
dsleeper 发表于 2020-4-13 11:08 AM

    把老郭扒个精光啊，下次他写东西肯定得弄多视角加壳反追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