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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的孩子》北侠首发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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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9-17 23:09:0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wzxb 于 2012-9-19 03:42 AM 编辑

突然发现自己在图书馆混了三年,同时也在北侠打滚了三年。真快三年就这么过去了,想想这三年我虽然活得孤寂,但收获还是不小的,至少经过第二部小说《狮子山传说》磨练,我以及我的写作水平都开始成熟了,虽说还有众多瑕疵,等时间充裕了再进行大刀阔斧的修改,但毕竟是一部成熟的作品。至少这部小说在北侠也找到了不少的读者,多少受到了认可,当然从中也认识了不少朋友。所以就想把自己的第三部小说在北侠首发下,算是做个纪念吧。
      最近这几个月一直好事不断,可结果这些好事都不靠谱了。大概是运气不佳,大概生存就是这么回事,哪有板上钉钉的事情呀。正是因为这些种种的原因,我才觉得与其站在路边傍徨无助不如静下心来踏踏实实地做一件事情。于是就把自己在写《狮子山传说》期间已经构思且写了一半的小说《星空的孩子》给接了下去。说道接写小说可真是比一口气写小说来得痛苦多了,写到后面的时候我几乎每天不超过500字,有时痛苦的时候就拿头撞着桌子,发出咚咚的响声,一旁看书小姑娘不时惊讶地看着我,我抬起头平静的对小姑娘说道:
“不要害怕,这不是狂犬病,哥也从不咬人。”
      在痛苦之余,我放弃用电脑打字,所以后半部是用手写,而且把最难写的放在最后,而比较好写的也就是情节的后面往前面推着写,搞到后来,第二稿修改时候这缺一块,那缺一块,不得不硬着头皮加补丁。
      在七月份北侠聚会的时候,无意中和jason聊起了这部小说的构思,jason听了之后坦诚地表示这部小说的结构带给他强烈的震撼,十分期待小说的问世。也许就是jason的这句话吧(当然我虽然天真,但也知道,这话不带恭维的意思,而我也相信jason也不是这样的人),生存依旧艰辛,暗恋的小姑娘突然不见了,在这双重的打击下,我还是坚持了下来。终于把第二稿完成了。
      后来我在宇宙流的群里谈起了这个问题,有天太甲(taijia)问我:
      “是悲剧还是喜剧呀?”
      我知道他言下之意就是如果还像《狮子山传说》那样的悲剧他就不看了,我连忙说:
      “喜剧,很有喜感的喜剧!”
      其实这部小说无所谓喜剧悲剧,即便《狮子山传说》那么沉重,也不能说是个悲剧,毕竟结尾都是美好的。
      曾经粗粗地读过叔本华的《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多少受他悲剧的人生观的影响,同时根据自己的经历,坚定地认为悲剧才是人生的真相,幸福其实只是一闪而过,当欲望满足之后,带来的只是空虚,新的欲望的痛苦就会有占据着人性,所以人永远生存于痛苦之中。
      现在觉得人生真的无所谓悲剧喜剧,正如老子所说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刍狗,草札的狗,用来祭祀之前人们对它很尊敬,用来祭祀的时候,直接扔进火堆烧了,所以人对刍狗不是爱也不是恨,老天爷对人也是这样),老天对你好并不是爱,给你痛苦也不是恨你,而是生存本来就是这样,要说为什么会是这样,我觉得这是不可追问的,人活着只能去适应生活强加给你的,强大的人会去改造生活。所以追问生活的真相的时候,我怀疑这个命题有点犯规了,就像你说神是什么一样,这是是无解且不可追问的问题。
      所以小说《星空的孩子》就是在探讨一个怎么去活着的问题。小说的主人公阿星是个海边渔民的孩子,他的妈妈菜花在海边的一片璀璨的星空下生下了他,家人都认为他是星空的孩子,也就是神的孩子,于是就把他禁锢在一个纯洁的没有悲伤的世界之中。直到2006年台风桑美将他父亲带走了,阿星的人生发生了剧烈的变化,面对他的可能是走出这个神的世界发现人生的真相,也可能是继续存在于这个神的世界去证明神的真相。所以这个故事后来的情节就是在追问阿星到底是不是神的孩子,他是否发现了神的真相。
这部小说涉及到了神的问题,其实我是个彻底的无声论者,当然我在小说中谈到神也不是故作深沉的去矫情,让大家认为这小说有深度,我仅仅是想表达,我们活着需要信仰,并究其一生去证明我们的信仰。
      这就是小说主人公阿星所寻找的人生道路,他努力地认知神是什么,直到最后他看到了神,当然你们要是问我说这神到底是啥,我最多回答,我也不知道。
      可能你们会很生气对我竖起中指,套一句老仙对我爆的粗口大骂道:
      “你这个傻X三流写手,你写的小说,居然不知道小说阿星找到的神到底啥?”
      “是呀,是我写的,不过书里也说了,神是不可度侧且不可追问的,所以我当然不知道神是啥了。”
      所以只好读者们你们自己去寻找神到底是啥了,最后我再次告诉大家,这是喜剧,绝对的喜剧,看了之后让你哭泣着迸出喜悦的泪水的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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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9-17 23:10:0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zxb 于 2012-9-17 11:18 PM 编辑

德国诗人荷尔德林一生坎坷,却始终保持着对神的敬畏,他通过诗歌来认识神的真相。他曾仰望星空自问自答“大地之上可有尺规?绝无!”。也许,只有回到神的故乡,人才能够评价人生的价值。

没人知道荷尔德林是否看到了星空的神灵,也没有人知道那湛若青天的神到底是什么。人们所能确定的就是站立于广袤的天穹下,仰望璀璨的星空,再桀骜不驯的人也会变得谦卑了。也许人真的就是神的形象,如果还有人不信的话,就听听东南沿海所流传的一个关于星空的孩子的故事,也许人们能从中看到神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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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9-17 23:10:1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zxb 于 2012-9-17 11:19 PM 编辑

那是好几年前,其实也没多久,大概是在桑美肆虐东南沿海前几年的一个夏天,同往常一样,在台风过后,狮城的海滩就变得繁忙了,陈庄的许多渔民聚集在西澳海边,在祭祀妈祖娘娘之后,点着鞭炮准备出海了。这一年陈忠良二十三岁,这次出海对他来说有着莫大的意义。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在父亲的带领下出海。父亲四毛公本来想再等上几年,让儿子在船队中站稳脚跟,至少等他将船队的股本从两分提高到三分之后,再让儿子挑起这个家的大梁,那时儿子就不用像他那么辛苦了,但他的哮喘病越加严重,实在无法在海中长时间漂泊,有几次夜里发作的时候差点都要了他的命。看着渔民们一脸喜庆地抬着妈祖娘娘的金身,在海边祭告天地祈福平安的时候,四毛公突然有股英雄迟暮的悲凉。这片喜怒无常的大海虽然吞噬了他无数的祖先,但四毛公仍旧对他敬畏有加。离开大海让他的生命失去了一种依靠,甚至认为对于渔民来说死在海中也像是回家一般的幸福,从今以后这种幸福将成为了奢望。

看着儿子恭敬地给叔伯敬酒,四毛公才多少得到了一些安慰。儿子真是人如其名,忠厚善良,虽然不见得像他这样有威信,但这样的个性也不至于被人挤兑,也许儿子可以传承他对大海的敬畏吧。

“吞噬我无数先辈的东海呀,陈忠良是我唯一的儿子,他不谙世事,但他会像我一样敬畏您,保佑他平安吧。”

对着大海祈祷之后,四毛公的脸上少了一点惆怅,回复了往日面对大海的那股镇定。很多人都说四毛公那张刀削斧砍一般的脸宛如大海一般沧桑和深沉,像神一样不可度测,这也许就是四毛公让众人信服的原因吧。不过这次四毛公一改往日严肃的面容,见人就笑脸相迎,将儿子托付给陈庄各位叔伯的时候,四毛公从未推辞过哪怕是一个小辈端着海碗给他敬酒,他把在一边拉扯他的忠良妈给推到一边二话不说举碗就给干了。告别大海的惆怅也无法掩盖这一天的幸福,平安退休、儿子长大成人挑起家族大梁,这都是值得喜悦的事情,更为高兴的是,看着儿媳妇挺着八个月的肚子给忠良擦汗的时候,老伙伴们总是对四毛公露出几分羡慕的眼神。再过两个月他就要当阿公了,对于海边的渔民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比传承生命来得更有意义了。

儿媳妇是北澳岛的渔家女,姓兰,名菜花,父母在他小时候死于一次海难中,她从小由叔叔养大。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失去了亲人,让菜花更加学会了孝顺长辈,小小年纪,就会体贴养父,帮忙操持了家务。远近的邻居都说菜花是个提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女人,来说媒的都从初一排到了十五。忠厚亲戚在对来提亲的媒婆没有提出什么要求,不需要任何彩礼,当然贫苦的家庭也没有什么嫁妆,只要求菜花嫁出去之后能够安安稳稳的吃上一口饭,做一个勤劳善良的家庭主妇就足够了。

当四毛公到北奥岛的老朋友家喝酒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给他倒酒的菜花,四毛公打心眼里就认定菜花是他命中注定的儿媳妇。第二天四毛公就托陈庄的媒婆来说媒,一个月后,忠良带着由陈庄亲戚那借来的十几艘渔船组成的迎亲队,敲锣打鼓地开到北澳岛,将羞涩的菜花背上了船头,据说那天是北澳岛有史以来最为热闹的一天。

对于这些淳朴的渔民来说,恋爱似乎是多余的,陈庄的渔民祖祖辈辈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恋爱。他们只知道相亲、订亲和拜堂,到入洞房解开新娘头盖之前,他们只见过两次面。这仿佛就是亘古的规矩,对于忠良来说爱情就像财米油盐一样简单,幸福也许就是这么回事,再多的追问多都是多余的。结婚让这一家子都挂着幸福的微笑,能够娶到菜花这样贤惠而美丽的妻子让忠良觉得一定是自己祖先积德了,菜花不但贴丈夫、孝敬公婆,还想方设法的去分担家里的负担,忠良一出海,她怎么也闲不住。早晨去海边打牡蛎,下午就背着箩筐到码头收鱼苗到市场去叫卖,一直劳作到天黑才回家。有几次忠良假装生气地说这是男人的事,不用她来操心,但菜花只是笑呵呵地走到忠良身边捏捏他的肩,忠良什么气都消了。

忠良妈总是怕把贤惠的儿媳妇给累着了,尽量想方设法不让她出去营生,找机会唠叨上几句“哎,这些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洗完呀”。菜花听到婆婆这么说一整天呆在家里老老实实地洗衣服,可是一旦洗完衣服,她照旧背着竹筐到礁石边打牡蛎。有时忠良妈只好假装翻箱倒柜地找着东西。

“怎么了妈?”

“一只群躲在柜子里的蟑螂,菜花,你拿着鞋在这盯着,看见了就往死里拍。”

菜花接过婆婆给她的拖鞋,在箱子一旁站了半天也没见到蟑螂。

“妈,晚上我去买点药,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说着她又背着竹筐出门去,“妈,我去收鱼苗了,今天张大婶家的船队回来的,听说那虾米才一斤四块钱,市场门口都抢疯,去晚了可就被抢光了。”

话刚说话,跨步就走,忠良妈放下走中活,追到院只门口却已见不到菜花的踪影了。

“菜花,菜花,哎,这孩子,怎么闲不住呢,我看这辈子铁定是劳碌的命了。”

有时连四毛公都看不下去了,对着勤劳的儿媳责备上几句:

“你一个女人家到外面营生,别人还以为你的男人没本事呢。”

“爸,我打小就这么过来的,习惯了。再说了咱们把日子过好了就行,管别人说什么闲话。”

四毛公只好点了点头,觉得儿媳妇说得在理,至少儿子不是讨了个好吃懒做的媳妇。当渔民妻子的原本就应该这么勤快,要不男人怎么安心去面对海上的风浪呢。到了后来他也不反对了,有时他兴致来的时候也会和菜花一起到海边的礁石上洒一网,看到几条小鱼在网里跳跃着,他就呵呵地笑着,仿佛酒瘾发作而豪饮一杯那么舒畅。

幸福的日子时常挂在这一家四口的脸上,有一天当菜花告诉忠良家里将多上一口人的时候,幸福在这个家里爆炸了。菜花在这个家被当做皇后娘娘那样供奉了起来,忠良妈不但不让背着竹筐到外面打牡蛎,甚至是不让她下床一步,什么活都不让她干,天天顿小母鸡,把菜花养得白白胖胖的,才躺在床上一个月就重了二十来斤,家养的鸡吃光就跑带市场去买,菜花心疼的直摇头。

“妈,这得花多少钱呀,忠良天天风里来雨里去的,总不能把赚到的钱都花在我身上。”

“这傻孩子,怎么说这种混账话呢。”婆婆看着菜花舍不得吃的样子,板着脸责备儿媳妇,“存那么多钱干嘛,不就是就留给子孙吗,这就是花钱的时候。”

忠良妈对菜花的饮食有着很严格的控制,辣的东西别说吃,就是碰下都不行,只能吃酸的,越酸越好,甚至是要端着醋坛子往菜花的嘴里灌,只有这样才能保证生男孩,传宗接代这对于渔民来说是最大的幸福。

在床上躺了两个月之后,菜花得了褥疮,忠良妈才多少允许她下床。菜花是个闲不住的,一旦下床,就会让自己找点事做,即便是挺着个大肚子,她也要背着竹筐去打牡蛎。忠良妈怎么劝说都没用,只要儿子出海了,她都会跟着儿媳妇寸步不离。

这次出海之后的两个月,忠良就要当爸爸了,幸福让两口短暂的离别,变得无比缠绵。菜花拉着忠良的手反复地嘱咐他,只要一上甲板就要穿着救生衣。

“穿着救生衣,那怎么干活呀?”

“总之做什么事都要替我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凡事别出头。”

菜花整理着给忠良新手做的新衣服,那是一件她把四毛公一件老旧的衬衣,虽然旧了点,但照旧体面,而且加了还几个口袋,干活的舒适。忠良爱不释手的抚摸着这件衬衣,一只手按在菜花的肚子上。

“菜花,你可告诉孩子别急着蹦出来,要等他爸回来呀。”

“我哪有这本事呀,他也不听我的呀?”

也许正如四毛公所说的,忠良虽然快当爸爸,其实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浑身上下透露出不成熟的孩子气。面对这样喜庆的大场面,甚至都要掀起菜花的衣服去抚摸她的肚子。

“菜花,让我摸一下吧。”

“你疯了呀,这么多人呢。”菜花捂着衣角,面有难色地责备着提出无理要求的丈夫。

“就摸一下吧,我就想知道下孩子咋样了。”

菜花掀开衣角,拽着忠良的手,偷偷拉到自己隆起的肚皮上。忠良感觉到一个温暖的生命在手掌中跳动着,他听到了儿子的心跳和血液流动的声音,甚至听到他悦耳的呼叫声。这是他生命的延续,是个像这片大海一样自然,却也一样奇妙事情。两个月之后他就可以见证这伟大的时刻,他发誓要多多赚钱,供孩子读书,让他做个有文化、有道德的孩子,还要看着他像自己一样娶妻生子,最好也娶一个像他妈妈一样贤惠的渔家女。当小两口子为了孩子幸福的未来憧憬的时候,菜花突然问道:

“要是个女的,可怎么办呀?”

“不可能,妈都让你喝了那么多醋了,一定是个男的。”

“这哪准呀,这得老天爷做主呀。”

“女的也没事,我照样疼她,不是说了嘛,生男生女都一样嘛。”

听到忠良这么说,压着菜花心中的石头才落了下来。

“这可是你说的哦,到时生个女的,你要是像别人那样抓取淹马桶,我非跟你拼命不可。”

出海的场面很壮观,几十条渔船在阵阵鞭炮声中向着远处驶去。菜花拉着忠良的手不肯松开,仿佛就是生离死别一般。看着忠良在船头上向他挥手,她难过地哭了,她自己也奇怪和丈夫分别过几次,可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悲伤。或许是即将为人母,对幸福的期待让她对忠良比以前来的更加牵挂,面对着像神灵一般莫测而不可知的大海,她默默祈祷着大海让他的丈夫平安归来。

海上的日子是枯燥乏味的,有时渔船在好几天之内见到的都是一片茫茫无际的大海,那种苍茫的感觉让总是让忠良感到无助,从小到大他就对海产生恐惧,甚至一度要离开这片大海,不再当个渔民。记得第一次父亲带他出海,那天风浪很大,船似乎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他躲在颠簸的船舱惊恐不安地哭泣着,父亲把他拉到的船桅边,指着眼前跌宕起伏的大海,告诉他作为一个生于海中的渔民,大海赐予他生命,当有一天大海要回她所给予的一切的时候,也得坦然面对。他迷惑地问父亲为什么?父亲只是看着眼前的惊涛骇浪,摇着头淡淡地说道:

“儿子,不要去度侧神明。”

他始终不明白父亲说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直到和菜花结婚,捂着她的肚子听到那孱弱的心跳声,那血液流动的声音就跟海风一样嗡嗡作响,他才多少明白了一点。或许生命就像父亲所引导他认知的大海一样不可追问,作为一个海边的渔民,他所能做的就是像父亲所希望的那样,传承生命,并传承对神的敬畏。

坐在船头上迎着吹来的海风,想到快出生的孩子,他就笑得像孩子一般天真,儿子会长得什么模样?是像他还是像菜花呢?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呢?是叫龙,还是叫虎呢?想了半天,他又觉得这两名字不够雅致,可绞尽脑汁也找不出更好的名字来,想来想去还是等孩子出生让父亲给孩子起名字吧,毕竟父亲比他来得有见识。

即便挺着八个月大的肚子菜花照旧是背着竹筐到礁石上打牡蛎,虽然生活依旧清贫,但这个家还不需要她去营生,也许这是作为海边长大的渔家女的生存本能吧,她总是想方设法地让自己去海边找点事做,只是忠良妈以肚子的孩子安全为由,才让她打消了去打牡蛎的念头。不过她还是每一刻都离不开这片大海,坐在沙地上,听着海浪拍打着礁石所发出的声音,看着远方消失于天际的渔船,她就会感到快乐。当夜披着沉厚的的外衣,将天空和大海染成黑色,她就躺在沙地上,仰望着星空,置于这博大的苍穹之下,她隐约觉得他的幸福是来自于头上的星空,和远处的大海一样不可度侧,也许他们本身就是一体,要不向远处眺望,她也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天空。看着闪烁的星光,她温馨的笑着,幸福真的就是这么地简单,有如星空一样澄明。海风吹来,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她满足于这样幸福的夜晚,不禁念叨着还在海中漂泊的丈夫,也许忠良也在海上仰望星空思念着自己吧。

一个月过去了,离预产期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忠良妈忙着招产婆,四处打听那个产婆的产术高明,一听得到有人家生孩子,她就拼命往人家里钻。

“男的女的?”

“男的,真是妈祖娘娘保佑,一连生了三个都是男的。”

“谁家的产婆?”

“还能是谁呀,狮头岭的大青婆嘛,听说他接生了十个,有九个是男的。”

“这么神,看来得找她来给我家菜花接生了。”

几天之后他就带着几斤咸带鱼和十斤自酿的米酒,爬过狮头岭去拜会这个神一般的大青婆了。她统计那些在传说中接生男孩的生育率最高的产婆,最后找到了三个,却还是没打定主意。菜花有点着急了,倒不是因为临产期快到了,而是一月个了忠良还是没有消息,平时出海都没有这么久。倒是有着丰富出海经验的四毛公安慰菜花,说海上的事是说不准的,有时追踪着鱼群要花上好几天的时间,只要不是挂台风问题都不大,而且陈庄的整个船队也没有几艘回来,显然是让什么事给耽搁了。四毛公的话让菜花稍微安了点心,但对忠良的思念之情依旧强烈,她照旧每天坐在沙滩上看着大海,当天黑的时候,她就躺在沙地上,仰望星辰,回忆着忠良在她耳边说的一些甜言蜜语,抚摸着隆起的肚子,想念着即将归来的丈夫,她甜蜜地笑着着,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灿烂。

“菜花,快回家吃饭了。”

“哦,来了,妈”

每天天黑的时间,忠良妈就会到海边叫菜花回家吃饭。这时她才会从甜蜜的回忆中晃过神来,双手撑着沙地爬了起来,结束这焦急却又甜美的一天。突然她感到一阵抽搐,就像是被人给踢了一下,她又坐了下来。

“这孩子,着什么急,还有一个月呢。”

她抚摸着肚子,责备着着急蹦出来的孩子,至少要等父亲回来之后,让父亲去见证那一幸福的时刻。可肚子中的孩子却没有等待的意思,他已经等不及去感受这个美丽的世界。菜花的小腹越来越疼痛,她甚至都发出了一点轻微的呻吟声。她摸了下下体,粘糊糊的,已经流出了羊水。她显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着急了起来。

“妈——,妈——”

忠良妈听到儿媳的叫声赶紧跑了过来。

“妈,这孩子,恐怕要出来了。”

忠良妈连忙扶着菜花:“孩子,再等一下,我带你找产婆去。”

菜花在沙地上打滚,她痛苦地呻吟着,显然这孩子已经不想再等上一个月了,甚至等不及去找产婆。忠良妈虽然担心,但她并没有慌乱,毕竟是个过来人。她一边擦着菜花脸上的汗水一边让菜花抬头凝视着那闪烁的星星,并让她凝听着大海,按照大自然的韵律去呼吸着,眼前的大海和头上的星空本身就在引导着孩子来到这个世上。

菜花有节奏的喘着气,她每一下用劲就感觉孩子在她大腿边蠕动的,在痛苦的那一瞬间,幸福已然躲在一边,等待着那一声神圣的哭声。

“妈,我不行了!”菜花摇着头,她从来没有如此的痛苦,仿佛就要夺取她的生命一般,或许这世上所有的孩子都是在幸福与痛苦的包裹中来到了这个世上。

“孩子,别说丧气话,再用点力,用力,用力,快出来了,我看到头了。”

菜花使劲全身的力气,隐隐感觉下身有个物体在蠕动着,这多少给了她一点信心,她急促地呼吸着,望着满天的星光,她突然发现到天空在旋转着,一个明亮的火流星从他头顶上划过,有如一个火球一般将整个黑夜照亮,甚至都能听到那呼啸而过的声音,脑子里嗡嗡的作响,像是整个天空都震颤了起来。

突然一阵清脆的啼哭声掩盖了这个震颤的世界。菜花侧耳倾听着,海浪拍打着礁石,微风轻抚着她的头发,沙子在从她身上滑落,手臂上有点痒痒的,一直船公把她当做腐朽的小舢板,在他身上爬行这,星星眨烁着眼睛,仿佛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不过这所有的声音都没有那清脆的啼哭声来地让她激动,她甚至望着满天的星光嚎啕大哭。

生平第一次当上阿嬷的忠良妈抱着啼哭的孙子,抹去他脸上的羊水。孩子停止了啼哭,睁开乌溜溜的眼睛打量着眼前的世界。忠良妈顺着孩子的目光看去,那是同孩子的眼睛一样明亮的星空,也许孩子眼睛来自于星空,同头上的星星一样闪耀着这世间最最纯洁的光芒。忠良妈虔诚地仰望着头顶上的苍穹,她坚信这孩子是星空赐给她们的礼物。

菜花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有点着急了。

“妈,妈,孩子怎么了?男孩还是女孩?他怎么不哭了?”

“男孩,男孩。”忠良妈擦着喜悦的泪水,将孩子抱到菜花的面前,“你看,他在看着天上的星星,他在笑呢,瞧这眼睛多么明亮呀,像神一样澄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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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9-17 23:10:1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zxb 于 2012-9-18 12:13 PM 编辑

孩子出生后没几天,陈庄的船队在阵阵的鞭炮声中满载而归。忠良兴奋地抱起孩子亲了又亲,一脸的胡渣把孩子给扎哭了。他端详着孩子,感到无比幸福,还好孩子皮肤白皙,像她妈,不像自己这么黝黑,凭这点他就坚信这孩子一定是个大富大贵的命。最让他喜悦的是孩子的眼睛,有如星星一样明亮、海水一样清澈,还透着几分忧郁。让忍不住啧啧称奇,在人世间他从未见过如此纯洁的眼睛,他相信母亲所说,这孩子一定是神灵所赐予他们的,那对眼睛始终在流淌着神一样的光芒。

让所有人奇怪的是,这孩子在白天和夜晚若两人。白天他就像其他孩子一样又哭又闹,可一到了晚上,特别是有星星的夜晚,孩子就变得异常的安静。即便在菜花怀里吮吸着奶水,他的眼睛还是直勾勾的看着星空。满天的星星隐藏着无穷的秘密,孩子的那双明亮的眼睛似乎能够洞察着一切,谁也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也许只有天上的星星才能知晓。

忠良请四毛公给孩子起个名字,四毛公认为孩子既然是在星空下出生的,又这么喜欢仰望星空,那孩子名字里必须有个星字。这个提议忠良不停点着头,至于后面再加个什么字,四毛公也放起了愁。或许同儿子一样都是渔民的出生,没念过多少的书,他们的思维逻辑都有些相似,想了半天正如忠良所想那样都逃不出那几个常用的字。什么龙呀,虎呀,或者加三撇叫做彪。对着小酒仰望着星空,爷俩直摇头,还是先叫他阿星吧,至于名字还是等以后再说了。

孩子的降生给了这个家庭带来了幸福。虽然生活始终辛劳,但喜悦还是时常挂在他们的脸上。四毛公不再无所事事地倒腾他的工具箱,装着很繁忙的样子让自己变得充实。有了阿星之后,他发现自己有着很多事情可以做。四毛公的手艺很精巧,在成为地道的渔民之前他曾是个优秀的木匠,家里的桌椅都不用花钱去买,只要有工具和相应的木料没有他不会做的。一边看着忠良妈抱着孩子在嬉戏一边从耳朵上拿出铅笔在木板上画着,几天之后一个简易的小木车就做好了。阿星坐在上面可以用木杆来控制着方向,实验了几次之后他又给小车加上了一个刹车,忠良妈可以让小车在斜坡下滚着,并随时控制速度,一点都不用担心小车会失去控制。忠良出海也变得比以前来得繁忙了,每次出海回来和家里人享受还不到一个星期的天伦之乐,他就坐不住了。这个孩子让他心中有股甜蜜之外,更多的是从前没有承受过的压力,就在这短短的几年之内他从一个孩子而变成了一个丈夫,又从一个丈夫变成了父亲,生存的压力只能是越来越大。菜花叫他别这么拼命,他也只是憨厚地笑了笑。

“看看那些城里的孩子,要啥有啥,不能让孩子一生下来就比不上人家。”

他会为孩子有着神一般纯洁的眼睛感到高兴,但这远远不够,他还要让孩子上最好的幼儿园,最好的小学、中学,将来还要考个了不起的大学,就目前来说至少不能让阿星的输给城里的孩子。世事的艰难让他认识到人生的不公平就是这样照成的,而这种公平似乎还能遗传。抱着这样的信念,他常年都呆在海上拼搏着,回家之后的一两天,轻吻着孩子,享受着可口的饭菜,三天之后他就因为生存的压力而烦躁了,即便菜花温暖的被窝也无法阻止他投入大海的怀抱。

菜花不再去礁石上打牡蛎了,因为忠良以严正的口气要求菜花不要去外面营生,在他看来这是男人的耻辱,菜花终于拗不过忠良的脾气决定不再去打牡蛎,她的职责就是和忠良妈一起在家里看孩子,或者帮着四毛公修理渔网。到了傍晚,当她想念忠良或者觉得生活有点单调的时候,他就会带着阿星海边躺在沙滩上。看着孩子睁着那乌黑的眼睛遥望着星空,她生命中所有的苦恼都消失地无影无踪。她怀疑这孩子和头上的苍穹有这与生俱来的联系,或许这孩子生存意义就是为了向人揭示星空的奥秘。也许正如四毛公说希望的那样,仰望星空的阿星正是传承他们对神明的敬畏,面对着莫测而不可知的神,他首先学会了谦卑。菜花亲吻着阿星,坚信学会谦卑的孩子必然远离痛苦。

阿星两岁的时候开始会说话了,菜花迫不及待地去书店买书,帮阿星识字。几个月之后阿星会辨认几个简单的词语。当菜花指着自己的时候他会叫妈妈,指着四毛公的时候他会叫阿公,指着忠良妈的时候,他会叫阿嬷,只是对爸爸这个词语有点生疏,因为忠良不怎么常在家。但在忠良回家之后的几天,他也理解爸爸的这个词语的意义。让所有人奇怪的是,他们从来没有教过阿星关于星空的词语,只是偶然指着满天的繁星,阿星就不经意的脱口而出。

“星星。”

菜花和忠良妈互相对望着似乎在询问到底谁教会阿星这个词语的,可是大家都摇着头,难道认知星空是阿星的本能?

学会几个词语之后菜花开始叫阿星数数了。她抓着一把豌豆放在阿星的面前,从中拿出了一个。

“一。”

阿星看了母亲重复着“一”。

菜花接着一个个的放在阿星的面前。

“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二、三——”阿星想了想,似乎忘了三后面是哪个数字,眼珠子转了半天,忽而脱口而出“九、十。”

菜花教了好几次,可是阿星在数到三和四的时候就犯错,直接数到十了。有如神一般纯洁的阿星居然会放这样低级的错误,菜花焦急地直跺脚。她一有机会就教孩子数数,好不容易会数一到十,可是等忠良回家数给他看的时候,又放了同样的错误。菜花焦急的似乎都要给孩子投去一个严厉的眼神了。忠良倒是不在意,孩子就是孩子,无论他是否像天上的神灵一样纯洁,他终归是个孩子。

“没什么了不起的,孩子都这样,以后自然就会了,不用教的,我上五年级还在尿床呢。”

菜花逐渐接受了这样的现实,这孩子不会数数,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安慰着自己,只要孩子健康,保持着良善和真诚的品行就够了。有时她甚至笑着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真是神经病,他才两岁。”

突然有一天,她发现了阿星身上具有着她所认识不到的力量,她坚信着这只能是来自于星空。那是一个星光璀璨的夜晚,菜花和忠良妈照常在厨房洗碗,四毛公突然乐呵呵地走了进来,向她们俩招招手。菜花和忠良妈走到了屋外的院子,看着阿星抬着头仰望星空。三个人蹲在他的身边,只听阿星的嘴里不断叨念着:

“一百零三、一百零四,一百零五——”

菜花激动地抱着阿星不停亲吻着,她询问阿星怎么学会数数,并且还会数到一百,阿星只是对着她笑了笑,继续数着天上的星星。菜花一脸迷惑地看着四毛公,可四毛公同样迷惑地摇了摇头。

“我也搞不懂,我坐在一边,听着这孩子不断念着什么,走进一听才知道他在数星星,一直数到了一百。”

忠良妈坚信着孩子一定是来至于头顶上的星空,她眯着眼睛扫视着天空,妄图发现天上少了那颗星星,嘴里不断叨念着。

“这到底是那路的星官来我家投胎了呀?”

不管怎么样,阿星所具有的天赋,让一家人高兴不已。这孩子似乎和天上的星星有着说不清的关系,四毛公坚信这定是上天将星空的孩子赐给他们,这孩子才会长着一双有如星星一般明亮的眼睛,像神一样澄明。突如其来的灵感让四毛公想到了阿星完整的名字。

“既然他和星星这么有缘,有如天上的星星一般纯洁,又是星空的孩子,那我们就叫他星孩吧。”

这是一个多么雅致的名字呀,当忠良回来得知父亲给孩子起了这个名字之后,他高兴了好几天,就连睡觉的时候都会忽然笑着醒来。这个名字似乎解答了他的疑问,孩子有着神一般纯洁的眼睛,是因为他原来就是星空的孩子。他坚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阿星还要来得善良、来得纯洁,他发誓这一生都要维护者孩子心中的那片纯洁之地,即便到阿星飞向星空的时候,也要让他无愧于做个星空的孩子,将他完整地还给恩赐于他们的神灵。

稍稍长大之后阿星会道帮长辈们干活,但是话语不多,很沉默,根本就不会像同龄孩子那样在长辈面前撒娇。忠良不在家,家里的杂事都让菜花一个人包办了,一旦他看见四毛公气喘吁吁爬着楼梯去拿工具的时候,他就会叫阿星去帮忙。阿星只是点着头,“哦”的一声往楼上跑去,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菜花煮饭忙不过来了,就会叫在一边看着阿公在修鱼网的阿星。

“阿星,去买包盐。”

“哦!”

阿星接过菜花给她的零钱二话不说就玩小卖部跑去,买完之后他依旧会静静地盯着阿公手里的活,一句话不说,等着阿公叫他干什么事,才继续发出简单的“哦”的一声。

他望着星空的时候也一样是沉默的,站在院子里抬着头,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如果没有人叫他的话,他会一直站到天亮。菜花有时看着沉默的阿星,会为阿星纯洁的眼神中透出的几分忧郁而担心,怀疑他将来的人生是否快乐。但忠良妈却不以为然,她恰恰认为这是神的气质,有如星空一样不可度侧。

在家里四个长辈里面,他最喜欢的就是阿嬷了,阿嬷所具有的星空的知识让他对阿嬷多少产生了一点崇拜。每当夜幕降临,阿星就会偎依在阿嬷的怀里,一边仰望着星空一边听她讲着星空的故事。

“那是猎户,后面跟着一只大犬和一只小犬,他门在追逐着前面的一头金牛。”

猎户座是阿嬷教给阿星的第一个星座,这也是全天区最容易辨认的星座,有了它做参照物,阿星逐渐认知了周围的几个星座,特别是参宿四、天狼星和南河三形成的等边三角形在星空中尤其明显。仰望星空的时候他首先寻找的就是猎户座以及这个大三角。不过有一天他怎么也找不到猎户座,也看不到那颗发出蓝光的天狼星,他迷惑的询问阿嬷。

“现在是夏天了,猎户睡得早,到冬天的时候他就会出来了。”

“哦!”

原来到冬天才能看到猎户呀!阿星照旧点着头,仰望着天上的星星,但失去了猎户这个参照物,这个天空变得有些论凌乱了。不过阿嬷却教会他辨认夏天的星座。

她指着北方星空最亮的那颗,说那是织女星,那条白色的带子就是银河,是王母娘娘用银簪所画出的一条河流,在河的对面是牛郎星,他们每年七月初七相会一次。在织女星的北面有七颗亮星,阿嬷说那就是著名的北斗七星组成的天车,是天帝出行的座驾。在天车的附近就是紫微、太微和天市三垣,在他们四周分别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组成的四相,共有二十八的星宿,他们都是天上的神灵。

阿星静静地听着阿嬷所讲述着星空的故事,似懂非懂地点着头,他隐约觉得星空也存在着一个像人一样的世界,只是比人的世界更加纯洁,更加幸福。

他有时看着星空突然高兴地手舞足蹈,连忙跑到屋子里把阿嬷给拉了出来。

“阿嬷,你快来看呀,快来呀。”

“怎么了,我的孩子,这么着急干嘛。”

阿星将阿嬷拉到院子的星空下,指着北方的一颗的星辰。

“阿嬷,你知道吗,整个天空都在旋转,只有那颗星不动。”

阿嬷笑着告诉他,那是北极星,是整个星空的中心,所有的星星都在围绕着它旋转。

发现星空在旋转的时候,阿星只有四岁,对于只有四岁的孩子这实在是个不小的奇迹。有了这个发现之后,阿星对阿嬷所说的关于星空的一切知识深信不疑。他发现星空是存在着规矩的,不像这个大地这么杂乱无章。或许对于一个懵懵懂懂的孩子来说规矩就代表着必然性,必然性就只能是神灵创造的,阿星隐约觉得神灵的世界是存在的,就在星空深处,阿嬷说那是一个没有悲伤没有痛苦的世界,不过大地上的人无法触摸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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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长年在海上打滚的陈庄人来说呼啸的台风根本不算什么。或许年年都见到台风,或许是生存的压力,使人们对台风也没什么恐惧了。整个狮城年年都有人死于台风,陈庄是最多的,但陈庄的渔民仍旧年复一年勇敢地驶向大海。也许他们敬畏大海,但是却无视于兴风作浪的台风,出海的渔民笑着说台风只会给死人带来恐惧,对于从未死过的人,根本没把台风放在眼里,只要台风来的时候躲在港湾里休憩,台风就毫无作为。然而有一年的台风却让整个狮城都陷入恐惧之中,狮城的每一条道路上都飞散着纸钱,到处都可以听到男巫的梵唱,狮城从未陷入如此的悲伤。那是一个让人铭记于心的台风,它叫做桑美。

桑美在狮城呼啸的时候,狮城所有的船队都躲进了港湾中,边防把一些不愿下船的渔民都赶了下来,这使得桑美过境之后并没有太大的破坏,只是吹翻了几艘船而已。没过几天陈庄渔民又在船头挂着红布条,敲锣打鼓地准备出海了。菜花有点不放心,她想让忠良在家里多呆几天,忠良却不在意,台风明显已经过境了是没有作为的,况且他们的船队这次是往南行驶,和往北移动的桑美显然沾不上边。他轻吻了下阿星,说回来的时候给他带个大海螺,就兴匆匆地上了船。

正如阿星所隐约发现的,只有神灵的世界存有着必然性,就像天空围绕着北极星在转动一般,而大地上的世界却是杂乱无章的。几天之后已经北去的桑美却回过头来,向南移动了。这次陈庄渔民尝到了漠视台风的苦果,莫测不可知的大海带给了他们从未有过的悲伤。

每一天都有不少男巫在西澳海边跳着傩舞,在一阵夹杂着银铃与哭泣声中,将棺木推向大海,即便到了夜晚也能听到悲伤的梵唱。这是陈庄人为死于海难的人所举行的仪式,因为找不到尸体,亲人们就直接将他们的衣冠沉入海中。遥望着星空的阿星被这个沉重的仪式给吸引住了,看着那些哭泣的老人对着沉入海中的棺木洒着纸钱,他也隐隐感到了一阵悲伤,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那沉重的气氛是如此的与黑夜的星空溶为了一体。他隐约的发现这个大地上的世界也可能存在着他在星空中所发现的必然性,那是一种无法逃避的恐惧,可那是什么呢,他又说不清楚。

有一天他发现好久没有见到父亲了,当他带着这个疑问询问阿嬷时候,他看到了阿嬷的脸上有着他在海边看到那些哭泣的老人一样的悲伤。

“他呀,他走了。”阿嬷哽咽了半天才说出话来。

“去哪了?”

阿嬷把阿星倒带了院子中,指着天上的星空说道:“看见了没有,当地上少了一个人的时候,天上就多了一颗星,你爸爸就是其中的一颗。”

阿嬷抹去脸上的泪水,抚摸着阿星的头:“只有善良、纯洁的人才会成为天上的星星。”

虽然阿嬷告诉他父亲只是飞向了夜空成为了天上的一颗星星,而不是无缘无故的没了,阿星还是伤感了好几天,在阿嬷告诉他,当他飞向天空的那一天就能见到父亲,他才多少恢复了往日的一些纯洁的笑脸,照旧瞪着乌黑的眼睛在沙滩上仰望着夜空,数着天上的星星,虽然不知道那一颗是他的父亲,但他坚信成为星星的父亲正在天上看着他。

失去了儿子给这个原本幸福的家庭蒙上了阴影,一时间之间这个欢乐的家突然沉默了。四毛公时常带着阿星坐在沙滩上遥望着眼前静穆的大海。儿子生于这片大海之中,他也知道儿子终将归于这片大海,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儿子还这么年轻,大海就如此匆忙地要回他所赐予的。多少次他对着大海发出无声的追问,可大海依旧静穆地拍打着礁石,涌起层层浪花冲上沙滩而又归于了大海,神明仿佛在诉说着一切,可又是如此地无声无息。他看身边的阿星正一脸虔诚地仰望着想星空,星空赐予了他一脸纯洁微笑,也许他正在凝视着星空的亲人。他抹去眼中的泪水,像阿星那样遥望着不可度侧的神明,终归所有的一切都会归于神明的,就像浪花回向大海一样,儿子也回到了大海之中,终究有一天他纯洁的孙子也会回到赐予他生命的星空。

他抚摸着一脸天真的阿星,抬头望着满天的星斗,慈爱地说道:

“孩子,要学会敬畏神明。”

“哦。”

看着像大海一般静穆的阿公,阿星照旧似懂非懂地点着头,他虽不知道如何才算敬畏神明,但知道这世界存在神明的,就在星空的深处,那里有隐藏着不可追问的必然性。

失去忠良的菜花没有哭泣,可再也没有见到她脸上有过笑容,沉压在她身上的重担让她来不及去哭泣,就必须为了这一家子特别是阿星的未来而操心。她又背着竹筐同一些村里的女人一样,跑到海边的礁石上打着牡蛎,劳作到傍晚。四毛公想要重新做个渔民,但几次哮喘发作之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只好摇着小舢板到码头的渔民哪收些鱼苗到市场倒卖,偶尔也到近海洒网,靠捞写小虾米补贴家用。

阿星已经快到上学的年纪,他依旧那么纯真无邪。菜花把打到的牡蛎和四毛公收的鱼挑到市场上卖的时候,阿星总是跟在妈妈的身后,帮她收钱。中午的时候他就会回家,给菜花带午饭。一旦天还没黑就卖光了,菜花就会叫他回家再要些鱼。有些日子四毛哮喘发作的时候,阿星就独自拉着竹筐向市场拖去。回家的时候,菜花总是把零钱叫他数,这对他来说很简单,在不到两岁的时候他就会数着一百颗星星。很多客人抚摸着阿星点头觉得这孩子很懂事,会体贴母亲,是个孝顺的孩子。不过阿星并不这么认为,或许他根本就没有想法,他并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艰辛,也不是在减轻菜花的辛劳,这就是生存本身,就像他有着数星星的本能一样,他全然感知不到生活的痛苦,他唯一努力去认识的就是遥望着星空去看到他所向往的神灵的世界。

上学的第一天,他哭着闹着死活不肯去,是阿嬷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到教室门口。他并不是厌恶上学,而是厌恶适应一个新的环境,它所具有的不确定性让阿星感到了恐惧,星空就不一样,他永远都一个样子,北斗七星相对的位置从来没有发生过变化。更让他恼火的是上自然课,每次上完自然课他就心情很不好。有一天,他回家后把书包往地上一扔。

“什么鬼书,我以后再也不想念了。”

他还不太甘愿的把地上的书狠狠地踩上几脚。在一边洗菜的阿嬷瞪着眼睛惊讶的看着他,寻思着这个神一般纯洁的孙子,从来都是沉默寡言,忧郁地望着星空,怎么就突然生这么大的气呢?

“怎么了,我的孙子,什么让你生这么大气了,说给阿嬷听听。”阿嬷走过去把地上的书捡了起来,“跟书过不去干嘛。”

“老师说天上的星星是发热的气体。我说天上的星星都是些纯洁的神灵,我就是星空的孩子,他们都笑我,说我是个傻子。”

阿嬷呵呵地笑着,读书遇到这样的难题倒是她没想到的。

“阿嬷,我说的对还是同学们说的对?”

“当然是你对了。”阿嬷把阿星抱在怀里,“但你要放在心里面。不要管别人怎么想,他们不知道是因为他们不纯洁,不真诚。”

他发现学校的很多孩子都不像他这么认为,这让他觉得自己很孤独,但他适应了环境之后就慢慢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原来这个世界上不纯洁的孩子居然这么多。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飞向星空的,神明只对纯洁的人敞开星空的大门,而成为星星。他坚信起其中有一个是他爸爸,直到有一天阿嬷告诉他,妈妈也成为了天上的星星,他越加向往那充满必然性的星空了。

那天下午菜花被一群礁石上打牡蛎的女人给抬了回来,人们捂着他的脖子,可血却不断的喷了出来,她们说菜花是在打牡蛎的时候不慎滑了一跤,不幸的是脖子被锋利的牡蛎壳给割到了。看到忠良妈的时候,菜花张着嘴,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忠良妈捂着她的脖子看着她眼里的泪水不断点着头。

“孩子,别多想赶紧去医院,阿星会没事的。”

在送到医院的时候菜花的身体已经僵硬了,她都来不及看阿星最后一眼,就像她的丈夫那样匆忙地飞向了星空。阿星又一次听到了男巫那低沉而哀怨的梵唱,看到了阿嬷那阵阵悲伤的哀号。当棺木下葬的时候,四毛公把阿星的眼睛紧紧的捂住,似乎在帮阿星阻挡着那股他还没意识到的悲伤。

不过已经长大的阿星有点怀疑阿嬷和阿公给他造就的一切,当第一次面对失去父亲的时候,他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孩子,他相信阿嬷所说,他只是看不见而不是失去了父亲。可是失去母亲之后,看着人们洒着纸钱,男巫跳着傩舞,摇着银铃,依稀感觉到它们所代表的意义。

“那些人为什么要跳着舞,摇着铃铛。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妈妈了吗?”

阿嬷怔怔地看着阿星,半天说不出话来,长大的阿星开始学会了怀疑,对世间的认知已经快要冲破阿嬷给他构筑的世界,那可是一片纯洁之地,她必须去维护着阿星心中的那片来自于星空滋长着善良与真诚的土地,因为作为星空的孩子他应该远离悲伤。

“他们在欢送你的妈妈,她和你爸爸在一起,在天上看着你,总有一天当你在星空飞翔的时候你会看见他们的。”

阿星似乎还有什么疑惑,但他还是闭嘴了,他是不善于纠结的人,就像阿公叫他到楼上的工具箱上找个锤子,他也从来不问为什么,要拿来做什么,只是“哦”的一声爬上楼梯找着工具箱。最终,阿嬷的几句话就把他快要冲破的牢笼又关地严严实实的,依旧在他星空的世界里遥望他的亲人,并努力地去学会如何敬畏神灵。

在阿星出生那年,这个家庭有着无可比拟的幸福,四毛公认为神灵恩赐他们这个星空的孩子是因为他们一辈子的勤劳感动的老天爷,他甚至认为自己将会活着看见阿星的孩子。但连续两年之内失去了两个亲人,让这个家庭陷入了悲痛之中。儿子和儿媳相继离去会之后,痛苦让四毛公不等不坦然面对一切,他努力的告知自己,神明把他们召回了那个幸福的世界,那是生命中最为不可追问的事情。既然阿星还留在他的身边,那么他所做就是继续去敬畏神明,即便他已经没有足够的精力去关注自己的哮喘病,但还是起早摸黑的去近海撒网,到码头收鱼苗,满怀着希望一如既往地活下去。

阿星像从前跟着妈妈到市场卖牡蛎一样跟着四毛公。一旦放学回家,他首先想到的是到是市场看看阿公在不在,照旧帮他吆喝卖鱼找零钱。到夜归的时候他会背着篮子一边走路一边抬着头看着天上的星空,去寻找遥望他的父亲和母亲。

阿星上一年级的时候,四毛公的哮喘变得越来越厉害,发作的次数也变得频繁,好几次,在夜里阿星都会被四毛公粗重的喘气声惊醒过来,他依在门框边看着阿嬷抚摸着阿公的起伏的胸脯,一言不发,直到阿嬷发现他的时候他才走进了屋子,静静地看着痛苦喘息的四毛公。

“没事的,孩子,你阿公没事的,快去睡觉吧。”

阿星张着嘴还想问点什么,但最终他还是习惯性的“哦”了一声继续回房睡觉了。

一段时间之后,家里时常会来一个客人。阿星放学回家看见四毛公和客人在喝酒的时候,四毛公就会把阿星叫过去。

“来,孙子,给你阿水伯倒下酒。”

阿星“哦”的一声,走到阿水伯的跟前,给他倒了一杯酒。阿水伯喝下了酒,一脸高兴的摸着阿星的头一阵“呗呗”地叫唤着,阿星才知道原来这个阿水伯是个哑巴。后来阿水伯成了家里的常客,每次来都带了好几篮子的荔枝,四毛公都有点不好意思收下,但是阿水拍拍胸脯叫唤着,大概说这是他自己种不用客气。这个纯朴的哑巴让阿星有一种亲近之感,虽然见面不多,但却像身边的家人那么亲切。虽然不会说话,但并不妨碍和四毛公一家人的交流,和阿星还特别投缘,他手艺也很精巧,有一次带给阿星一只叶子编成的蚂蚱让阿星啧啧称奇。

天真的阿星显然没有意识到,四毛公想把阿星托付给他这位远方的堂侄。他们老夫妻两这风烛残年没剩下几天的日子,特别是患了哮喘病的四毛公,他是个心思慎密的人。自己和老伴随时会离开人世而让这个不谙世事的孙子陷入孤独之中,这位远方的堂侄是他唯一值得信任的人。

当四毛公给他倒酒的时候,他看着在院子外仰望星空的阿星,用手将胸脯拍地嘣嘣作响,四毛公听着他嘴里发出呗呗的叫声,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下去,他终于可以坦然地面对神明的招呼,无论这一天何时降临,他都不会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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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9-17 23:10:2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zxb 于 2012-9-18 10:28 PM 编辑

就在四毛公哮喘病频繁的发作之后,阿嬷的身体也一天天垮下去,有时她和阿星说着话会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到街上买菜回来会找不到回家的路,有几次阿星在叫唤她时候,她端详着孙子,甚至想不起来眼前的这个有如神一般纯洁的孩子到底是谁。

“阿嬷,你怎么连我都想不起来了呢?”

阿嬷紧紧地抱着阿星:“怎么会呢,阿嬷怎么可能忘记我的孙子呢。”在她看来死没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她会突然地忘记掉有如神一般纯洁的孙子,真不知道如果连这个也忘了那么这个世界还剩下什么可值得她记下的。

到了有一天,她爬不起床来的时候,她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临了。阿星在门口看着躺在床上的阿嬷。他知道又有一个亲人要飞向星空了,但他全然没有失去母亲和父亲的时候那么伤感,只是平静地躲在门扉旁看着阿嬷,他知道这个杂乱的大地上也存在着某种必然性,那是星空的规则在大地上的延伸,没有一个人是例外的,只有面对这样的必然性,纯洁的人最终才会飞向星空。

他走到床前偎依在阿嬷的怀里,久久地沉默着。阿嬷抚摸着阿星的头,端详着阿星,想要记住他的脸,特别是那双有如神一般纯洁的眼睛,她要把这一生最为美好的记忆都带到天上去,等待着和他厮守一辈子的丈夫,在永恒的星空是一起分享着在大地上记忆。

“阿嬷,我们是从哪里来?”

“我们是来自于星空的深处。”

“所有人都是吗?”

“是的,”阿嬷点着头,“所有的人都是,我们都是星星在大地上种下的生命。”

“阿嬷,我们最终会走向哪里。”

“我们最终会飞向星空。你是个纯洁善良的孩子,总有一天你会飞向星空,成为一个纯洁的星星。”

“阿嬷,那你呢,你也会飞向星空吗?”

“会的,只要做个纯洁、善良的好人,最终都会飞向星空的,当你飞向星空的时候你就会知道那星空的世界有多么的美好,人们过着幸福的日子,孩子们都高兴地笑着,到处都放飞着五彩的礼花,那是神的世界,你最终会走向他去,孩子你像神一样澄明。”

看着孙子那张纯洁的脸,她留下了幸福的眼泪,星空赐予她这样纯洁的孙子,此生并不虚度。阿嬷抬起头来,一脸向往的看着窗外那片纯洁的星空,仿佛看到了星空深处的神灵,也许星空深处埋藏着她的希望,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如星星一样永恒。她紧紧地揉着神一样的孙子,一脸安详地向她讲述着星空的神话,就像她曾今见过一般真实。阿嬷的微笑给阿星的心中注入了信心,他坚信那个神灵的世界一定存在的,这块充满或然性的大地上所孕育的善良和纯洁的生物最终会走向天上的那个必然的世界。哪里没有痛苦,只有幸福。

阿嬷安详地闭上眼睛,抱着阿星的手垂了下来。一颗流星划过天际,焕发出一道绚烂的光彩隐没于星空的深处,阿星依稀看到一颗明亮的星星在光带消失的地方闪烁着,他坚信那就是阿嬷,她终于离开了这片滋长着善良与纯真的土地,飞向了星空成为了一颗光照大地的星星。

他静静地走到正在熬中药的阿公身边,拉着他的衣角,指着那颗闪烁的星星。

“阿公,阿嬷飞向星空了,成为了星星。”

四毛公怔怔地看着带着些许的悲伤和些许愉悦,像神一样微笑的孙子,他扔下手中的扇子抱着阿星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送走了阿嬷之后,这个家庭只剩下四毛公和阿星相依为命。祖孙两并没有多少话说,四毛公不像阿嬷那样会和阿星讲星星的故事,他总是会不停地倒腾一些事情,圈着线团,织着渔网,或者拖着渔网到海边去晒。他总是在沉默着,阿星也很少和阿公说话,阿星有时会一整天呆在在阿公的身边,帮他绕线团,一个接着一个,绕完之后如果阿公没有吩咐的话他就静静的站在阿公的身边看着他补鱼网,语言在祖孙两之间显得多余了。

平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阿星已经上二年级了,懂事的阿星已经不需要四毛公为他操太多的心。除了维持生计,其他的一切阿星都能自己解决,四毛公根本花太多的精力。到码头收鱼苗多少能够让祖孙两活地殷实,除非为了阿星能够买上一套崭新的校服,他才会顶着哮喘发作的危险,到海边用照灯捕鱼,时常一等就是一整夜。收成不错的话,他就心情大好地喝上几杯,看着一边仰望星空的孙子,他喝着酒感到无比的惬意,他感叹着老天其实待他不薄,赐予他神一般纯洁的孙子,虽然他坦然接受神明随时的召唤,但他还是祈祷这样平静的日子能够持续下去的,甚至贪婪的想要让同样的日子一天天重复着直到没有明天。

不过事与愿违,四毛公的身体一天天地垮下去,哮喘病已经不仅仅在夜里发作了,在白天的时候也会随时要了他的命,还时常腰疼,手脚的关节都不大好。他所能做的只是到药店开点中药,可是一点都不见起色。到了后来他连拉网的时候都感觉疼痛。没办法,为了生存他不得不把年幼的阿星一起叫上去近海捕鱼,帮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体力活。

广阔的大海和倒影在大海上的星空让阿星兴奋不已,这是他在陆地上所看不到的。四毛公可没有阿星那样的兴致摇船出海去看星星,他要让阿星来掌舵,自己则一次次地撒网,直到他认为网到的鱼足够他们生活为止。阿星仍旧感觉不到累,他一点都没觉得这是在生存,在大海上看着月光在海面上荡漾着让他觉得大海可能也是星空的一部分,它倒影着天上的星空,和星空一样纯洁。当鱼网到差不多的时候四毛公的脸上就会露出些许笑容,抽着烟和阿星一样遥望着星空。

带着阿星出海的这段日子,阿星学会了摇船,或许对这对于渔民的孩子来说并不需要学。祖孙两配合的很好,四毛公在海上洒上一点饲料,过几分钟他就能断定这里有多少鱼,他凭着经验给阿星一个眼神,阿星就知道将船摇到一个新的地点。劳作到天黑的时候他们会坐下来休息一下。四毛公有时会找话题和阿星说话,比如说哪颗是北极星呀,阿星很迅速地指着小熊星座阿尔法。

“只有那颗星是不动的,整个天空都围绕着他转。”阿星又指着北斗星,“阿公,看到了吗,那七颗星就是天车,是天帝的座驾。”

“这谁告诉你的?”

“阿嬷说的。”

只有在聊起星空的时候,祖孙两才找到了共同语言,不过大部分都是阿星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而四毛公则抽着烟,笑嘻嘻地看着被静穆的大海所映照的孙子。

月亮逐渐爬上中天,夜更加深沉了,渔民们将鱼灯沉入海中,大海被一片亮光包裹着。阿星摇着船桨将海中的光搅成碎片,随着波涛在小船身边荡漾着,四周一片宁静,夜归的海鸥停在了船头休憩着,四毛公看着远处在鱼灯旁嬉戏的鱼儿,他已经分不清那到底是星空还是大海,也分不清哪海上闪耀的到底是灯光还是月光。他真的有点相信孙子所说的大海就是星空的倒影和星空一样纯洁。广袤的星空,皎洁的圆月,平静的波涛,远处模糊的山峦都在映衬着眼前的那个有如神灵一般纯洁的孩子。原来大海是如此的美丽,如此的安详,当了几十年的渔民,在风浪中漂泊了大半辈子,这个曾经吞噬了他的无数祖先和他儿子的大海带给他的只有敬畏,面对这个伟大的神明他连追问的勇气都没有。可阿星却唤醒了大海在他心中所蕴含另一种力量,就像夏夜在葡萄架下喝着小酒的友人那么亲切。可到底那一种才是大海本色呢?四毛公不禁迷惑了起来。

端午节快到了,西澳海边将举行一年一度的龙舟比赛。四毛公和往年一样成为了龙舟队中的鼓手。不同的是,今年他把阿星带进了陈庄的龙舟队,让阿星坐在他的身边教他吆喝口号子。从前他也带着年幼的忠良在船头吆喝着,那时候的忠良可比阿星淘气多了,从来就不会规规矩矩地坐在他的身边,不是乱敲鼓点打乱节奏,就是跳进海中和孩子们打水战。这些孩提的童趣四毛公在阿星身上都没有看见,即便是像其他孩子那样在长辈面前撒个娇也没有。他从一生下来就和其他孩子不一样,没有痛苦也没有欲求,唯一想做的就是遥望着星空。

阿星有着神一般的气质,这使他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默,但这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也失去寻找快乐的本能,至少四毛公很少看见阿星笑,就像他很少看见阿星哭过一样,神的气质似乎屏蔽了人的情感,在四毛公看来对于生存于大地上的人来说这显然是有缺陷的。

他给阿星两个鼓槌,教导他如何敲着发出振奋人心的声音,可阿星无论怎么敲都是一板一眼的,极其规矩,无论如何不能从这鼓声中感受到激情。敲鼓和吆喝号子就像四毛公叫他绕线团一样,只是“哦”的一声静静地重复着动作。四毛公开始有意识的改造阿星有缺陷的神性,孙子不但是属于星空也是属于这片大地的,他要让她学会神的静穆之外还有拥有人的愉悦。四毛公时常摇着舢板带着他到海岛上去抓海鸥,和他一起在星空下烤鱼吃,有时四毛公甚至抱着阿星一起跳进海中扑腾着,看着被他们搅乱的月光,渐渐的阿星有了一点笑意。他逐渐发现静穆星空之下另外一个生机勃勃的世。

端午节这天阿星笑地最开心了,当他挥舞着鼓槌吆喝着号子,和阿公一起带领龙舟穿过终点线的时候所有人都欢呼了起来,人们一次次地将他抛向了空中,欢庆着胜利欢庆着节日,那天他就像是个皇帝一般被众人簇拥着。这是阿公给与他的,和阿嬷给予他的一片广袤的星空不同的是,阿公给予他一片厚重的大地。他知道了什么是快乐,和遥望星空的静穆完全不一样。

四毛公教会了他认识脚下的这块充满或然性的大地,使他学会了认知大地的快乐。在小河边和一些同龄的孩子围沙坝,或者拿着棍子捅蚂蚁窝,或者对着天空的海鸥发呆,这都是快乐的事情,他奇怪从前为什么就没有发现这样快乐。可让四毛公意料不到的是,他教会阿星认知大地上的快乐的同时也教会了他认知大地的痛苦,正如人都是带着幸福与痛苦出生到这个世界一样,这片充满着或然性的大地本身就承载着痛苦与快乐,而头上的星空只有幸福,这就是大地与星空的区别。

“阿公,阿嬷真的在天上吗,还是我以后在也见不到了?”阿星摇着船桨,突然一脸迷惑地看着四毛公,显然他已经学会怀疑了。

“会的,一定会见到的。”四毛公回过头,看了看月光下的阿星,他脸上的忧郁变得越加的浓重,这让四毛公吃惊的同时也感到了一点悲伤,阿星已经在冲破他们为他所构筑的牢笼,他将会看到牢笼外的世界,那是和纯洁的充满着必然性的星空截然不同的世界。

四毛公拉着渔网想着没有他存在的阿星的未来,渔网显得无比的沉重,像是要把他拖曳入大海一般。他吸了口气,可渔网还是纹丝不动,忽而他感觉胸口憋着一股气,怎么也呼不出去。他有点慌了,不停地喘着,越来越急促,终于颤抖的手丢下了那沉重的渔网。他看了看掉入海中的渔网,想起早上喝过的那碗豆浆是那么美味,叹息着要是在加一勺糖改多甜呀,想到前天在百货商店看到的一个漂亮的书包,真后悔当时怎么就没有买下来,再过几个天阿星就开学了,看着他背着这个漂亮的书包那将是多么幸福呀。他看了一眼阿星,月光下他的眼睛是那么明亮,那天真无邪脸上挂着一丝的忧郁。他感到一阵难耐悲伤,像是一个锤子那样重重的击打在他的心理,反复在告知他等待已久的一天终于来临了。

“阿公,阿公,你怎么啦。”

阿星丢下了船桨跑到四毛公的身边,听着发出浓重的喘气声,就像他曾今在半夜里见到的一样。阿星不停抚摸着四毛公的胸脯,想起阿嬷曾今也是这样安抚着阿公而逐渐平缓,可是这次四毛公毫无起色,他的脸色变得越加煞白。阿星意识到他有可能失去这最后一位亲人,忽而悲从中来。

“阿公,你怎么了,你也要离开我吗?”

如果记忆没错的话这是他第二次听到阿星哭声,第一次是阿嬷第一天带他去上学的时候,他终于认识这块隐藏在大地之与头上的星空截然不同的必然性,那是人的所必然要面对的恐惧,这种恐惧仿佛让他置身于孤独的大地上,就连头顶上星空也将他抛弃了。四毛公痛苦地挣扎,他想要安慰孙子他会没事的,可他张着嘴只是在剧烈喘着气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勉强抬起手来,指着船尾的船桨挣扎地挤出几个字。

“别——哭,孩子,浆——桨,回家——。”

阿星像平时那样“哦”的一声,走到船尾摇起了船桨。他抬头看了看星空,满天的繁星依旧像从前那样眨烁着眼睛,阿嬷说过人是星星在大地上种下的生命,她说滋长善良和真诚的人终究会飞向星空,爸爸妈妈和阿嬷都在天空中看着他,现在阿公也要飞到天上去了。可他发现星空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变化,虽然他曾今是那么确定阿嬷和爸爸妈妈都在星空看着他,可他怎么也找不到星空中阿嬷的微笑。突然,他对对头上的这个充满必然性的世界产生了怀疑。

“你们骗我,阿嬷说她飞向了星空,成为了星星,不是的,你们都在骗我,她和爸爸妈妈一样都死了,阿公你也要死了,就剩我一个了。”

阿星嚎啕大哭,他抹了下眼角,发现了这种奇怪的液体,他从未见过眼泪,就像他从未只知道人会死一样,他终于要逃出了这个牢笼,看到了这个苦楚的充满着或然性的世界。但四毛公却没有放任阿星的哭泣声,他不会让孙子一辈子都生存与悲伤之中,虽然他不知道这个星空的孩子来到世间的使命是什么,但绝不是去认知悲伤的。

“不,孩子,别哭——别哭孩子,没人会——骗你的,你就是星空的孩子——,看见远处了——吗,那就是我们家,把船摇回去。”

“哦。”

阿星一边抽泣着一边摇着船桨,看着头顶上的星空,突然发现他是如此的陌生,想着逝去的亲人不知生在何处,他的泪眼簌簌地流了下来。

四毛公看着眼前这片吞噬他无数祖先的和他儿子的大海静穆的荡漾着月光,听着海的波涛拍打的礁石吟唱着古老的歌谣,这个莫测的世界终于要结束了他一生所有的困惑,他不再去度侧生存的意义只是静静地等待着那一时刻,当它到来的时候所有一切都归于了神明,所有的人都不可逃脱这个不可追问的必然性,就像他眼前哭泣的孙子一样,最终他也将归于赐予他的星空,他身上的神性化作夜幕中闪烁的星星,当世人看见他的光芒的时候就想看到人生的希望,虽然这希望依旧如眼前的大海那样不可度侧,但这才是神的本质。他抬头看了看满头的繁星,心中一片澄明。

“孩子,要敬畏神明。”

“哦!”他点着头,可显然不知道这句话所具有的意义,只是不断抽泣着,为失去最后一位亲人而悲伤着,“那我改怎么办,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们?”

“你要数星星,一直数着——”

“要数多久?”

四毛也不知道到底要数多久,去追问这个问题本身就是在度侧神明,神像星空那样昭然若揭,可又如此地无声无息。他只能坚信,只要怀抱着真诚和善良的孩子是不会被神灵抛弃的。

“至少——数一千颗以上,当你数了一千颗星星之后,神灵就会出现,带你飞向星空。但你不要哭泣——永远都不要哭泣,知道吗——你是星空的孩子,要坚强点。只有坚强、善良、真诚的孩子,神灵才会带着他飞向星空的,孩子——记住阿公的话,这辈子都不要哭泣,那会被——神灵抛弃的——”

阿星“哦”的一声,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四毛公的声音渐渐微弱,直至消失。阿星叫了下阿公,可四毛公没有回答。他知道自己失去了最后一位亲人,忽而泪水即将奔涌而出,可想到阿公告诉他的话,他坚强地忍住了。他默默告诉自己“我不哭,我不哭,我是星空的孩子,总有一天我会飞向星空的。”

阿星摇着船桨看着满天的星斗,他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孤独。从此之后只能独自去面对天空,大地和大海,无论他们诉说着如何美丽的故事,阿星只能将它隐藏于心中,没有人会听到阿星心中的呼唤,因为阿嬷说过这个世界上纯洁的人太少了。只有天上的星星才能洞悉他内心的一切。他将要告别悲伤,做个阿公所希望的坚强、纯洁而善良的孩子,只有这样才不会让神灵抛弃,终究会有一天神灵会带着他在星空中遨游,五彩的礼花在他身边放飞,所有的孩子的会像星星一样放发出纯洁的微笑。

一阵密集的流星划过天鹅座,隐没于银河之中,那映入眼帘的光芒仿佛激起了朵朵浪花将夜空装扮的无比绚烂,久久的荡漾在阿星的眼前。阿星知道又有一群纯洁的灵魂飞向了星空,而成为了星星,他坚信其中一颗就是他的阿公。他正在星空的深处遥望的他,那里有他在这片大地上所有的亲人。阿星愉悦地摇着船橹,向着星星升起方向驶去,终于,他看到了月光所照耀的巍峨的狮子山,在它脚下几只螃蟹正在银色的沙滩上追逐着浪花,远处静穆的村子在星空下幸福地沉睡着,他似乎听到了儿时阿嬷给他唱的歌谣,和着海的波涛在这片大地之上吟唱着,那悦耳的歌声窃响整个天宇。那是一个熟悉却又崭新的世界。他撑起竹篙对着身后的已经归于寂静四毛公高兴地呼叫着:“阿公,我们到家了,我们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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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9-17 23:10:3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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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了阿公之后,阿水把阿星带回了花竹村。他们翻过了金鸡岭,穿过了东壁村,也不知道又翻过了几个山头,阿星才看到星星点点的几户人家,阿水指着远处袅袅的炊烟对阿星“呗呗”地叫着,他才知道这就是花竹村了。

花竹村处于偏僻的山谷中,方圆十里之内只错落着十来户的人家。十几年前这里还有几十来户,但现在大部分的人都到山外去营生了。有一些人打工回来说城里钱非常好赚,可比猫在山里种地强了,村中的青壮年开始大批大批地去了城里。也有不少成年女子到外面打工,一到过年的时候就穿着花花绿绿的,露出两条修长大都大腿,昂首挺胸地走在村头,人们说她们一定是挣钱了,才会这么神气,可有些老人对其嗤之以鼻,说这些娘们又骚又脏,手上的钱不干净。不管怎么样出去见过大世面的人同躲在山里的人就是不一样,一回来人们总是不屑的说:只有那些没出息的人才会猫在这山沟沟的地方。不管出去做什么,无论是工地上打工的,当乞丐的,只要一回来就神气活现的向人们描述着城市里的生活。就这样村子里的人逐渐稀少,而远方的城市却越来越壮大。

阿水是少数没有搬走的人。或许他是个哑巴,到了外面抢不过青年人,才一直没有出去,还是山里的生活更适合他。他在山头承包了一个地去种荔枝,一年也就出山两三次,卖荔枝,买化肥,出山一个月后就能回来了。有一年,人们看见他带着一个皮肤有点黝黑的女子回来了,凑上前去打听,阿水一直摇着头嘻嘻地笑着。后来才知道这女子是安徽人,打小就被人拐卖给莆田人当童养媳,长大之后养母将她嫁给傻了的弟弟,天天遭受毒打。受不了跑了出来,但是跑不了多远就被人给抓住了。后来还是阿水在莆田卖荔枝的时候见到了这个可怜的女人,他花了两车的荔枝将她买了下来。几年之后,这个山外买来的女人给阿水生下了两个男孩,在她的操持之下生活也逐渐殷实。

阿水是个活脱脱的妻管严,家里任何要花钱的地方女人都要过问,一个月也就给阿水五块买烟,拮据得差点都把烟给戒了。村里的人都说阿水这个外面带来的女人着实是个厉害的角色。从前找阿水买荔枝的时候都是背着框子自己随便挑,现在有女人持家,少拿了不要紧,多拿了即便是走了两个山头也会给追回来,还拿着秤砣一边比划着一边叫嚷被占了便宜。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吧,阿水逐渐的成为花竹村一个有钱的农民。人们不称赞阿水的勤劳,反而有点挖苦说他家里有个厉害的婆娘。

不远处跑来一只小黄狗和两个光着屁股一身泥巴的男孩,带着满嘴“咿呀”的声音向着阿水扑去,阿水叔将两个孩子报了起来,亲了又亲。阿星知道这两孩子大概就是他的堂弟了,小黄狗似乎不怎么欢迎阿星一直对着他吠着,直到阿水踹了它几几脚,才乖乖的走到阿星的身边,闻闻他身上的味道,偎依在阿星的身边,摇着尾巴磨蹭着阿星的裤管,算是认可了这个幼小的客人。

婶子在第一次见到阿星的时候很热情,不时嘘寒问暖,讲到刚刚离去的四毛公还掉下了几滴眼泪。那天阿水家难得宰了只老母鸡算是给阿星接风。婶子和阿水不时地往阿星碗里夹菜,阿星没怎么吃倒是那两个光着屁股的堂弟将一整碗鸡块给啃了个精光。

第一个晚上阿星难免有点想家,看着远处一片漆黑的山峦,忽而想不起自己身置何处,前几天他还和阿公在海上撒网呢,现在一切都变得陌生了,想到这他的眼睛有点湿润,可想到阿公的话他坚强地忍住了。阿水走到阿星的跟前还是指手画脚地呗呗叫着,大概是要他别伤心,把这当做自己的家。阿星虽然没一句话听懂但还是不时点着头发出习惯性的“哦”的声音。

夜幕降临,看着窗外的星空,他才感到了亲切。他曾经在金黄的沙地上奔跑着,摇着船桨在大海中荡漾着,现在又来到了一篇延绵起伏的山峦中,什么都发生了变化,不变的还是那片星空,一样是那么广袤,一样那么清澈。甚至比狮城看到的星空还要来得深沉,在这漆黑的山中,他能看到更多的星星。这令他高兴不已,就像他曾经发现星空在旋转一样兴奋,他似乎觉得大山和大海一样也可能像星空一样纯洁。

一个月过去了,阿星渐渐适应山里的生活,虽然没有读书,但阿星并不感觉到空虚,他甚至不知道空虚到底是什么。和两个小堂弟熟悉了之后,每天他们都到山林里游玩,山头上的荔枝随便他摘,有时如果迷路了只要看着远处的一片红色的山头,他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了。两个堂弟很淘气,更确切的说有点野,大的叫做柱子,到五岁了还不会说话,就连爸爸妈妈都不会叫,小的三岁叫做狗蛋,兄弟俩天天黏着阿水要跟着他去荔枝园,阿水自然从未推却孩子的要求,只是带着他们往园子一扔自顾自地浇水、打农药,让两个孩子在园子里爬树摸鸟蛋,直到太阳下山了才把兄弟两带回家。他们从来都是光着屁股,在这个山里面穿裤子似乎是多余的。每天回家的时候屁股上总是黏着一块块泥巴,即便再怎么脏婶子看见也不会说什么,大概山里的孩子都这样。

相处一个月之后婶子对阿星的态度有点变化了,从原来的热情变得冷淡直至有点苛刻了。无论她和阿星说什么,阿星始终是用“哦”来给予回答,或者回答不出来的时候就嘻嘻地笑着。如果是阿嬷看到了一定是抱着阿星使劲地亲着,在她看来这是神一般纯洁的气质。但婶子却不这么认为,他奇怪阿星没事总是默默地看着星空,有时她问阿星抬着头看着星空,到底看到了什么,阿星只是嘻嘻地笑着什么也没说。她根本看不到阿星身上所流淌着神灵的血液,反而觉得他有点木,还透着一股傻气,真不知道那亘古的星星到底有什么可看的。

有时她问阿水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看着样子有点清秀,就是老冒傻气。她有点责备阿水带回了一个嚷糠的家伙,除了吃饭什么也不会,将来长大了还要她去斥候。阿水只是呗呗的叫嚷着,要妻子把阿星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去看待,不要亏待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婶子的刻薄大概是她的天性,她对谁都一样,不但是对丈夫、村里的邻居,即便是对他的两个孩子也是一样。虽然两个孩子时常面有菜色,但婶子还是把兜里的钱管地严严实实的。从未想到到城里给两孩子买点好玩的好吃的。存钱就是她生活的第一目标,可是就连阿水也不知道,这么拮据地活着却存这么多钱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或许想起了曾经的苦日子,被人买来买去的滋味让她对生活的要求变得苛刻了,对于他人还是自己的痛苦反倒麻木了。当她喂猪的时候狗蛋要是抱着她的腿要吃的,她甚至急躁起来会给他一个巴掌。

“你妈了个逼的,再叫我不抽死你不可。”

她全然不知道骂她孩子的时候其实是在骂她自己。但作为一个母亲他还是疼爱自己孩子的,难得开荤的时候她自己倒不怎么吃,而是把好吃的留给孩子,不过两个孩子要是为了抢块肉打起架来的话,她照旧会一人一个巴掌往孩子们脸上盖过去。对于阿星她原本想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待,她甚至给阿星腾出单独的一间屋子,而让两个儿子睡偏房。可当他觉得阿星是个傻子的时候,她就全然爱不起来了。或许让她想起曾今的那位傻子老公,照她痛苦的逻辑来说一个傻子是不值得去爱的,因为在傻子身上所付出的都得不到回报。难以想象她会如此认知阿星身上的那股有如神灵一般澄明的气质。

当她发现阿星做起事来毫无怨言的时候,她才露出了一点笑容,觉得养了这个傻子倒也没有亏本。无论她叫阿星做什么阿星只是一句简单的“哦”的一声,就埋头苦干,什么也不问,直到做完为止。阿星不知道什么叫做痛苦,他只知道抬头仰望着星空,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即使到四毛公走的时候他差点逃出了禁锢他的牢笼,但最终阿公的那几句话又将他纯洁的心灵掩埋在那片净土之中,在那里纯洁的土壤中只滋长着快乐而没有痛苦。因此当回答不出别人问题的时候阿星总是嘻嘻地笑着,他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笑的,这似乎这也成为了他的一个本能。

逐渐的婶子把阿星当做一个不用给工钱的长工,而不是一个需要她疼爱的孩子,更不是一个在阿嬷眼里流淌着神灵血液的孩子。家里要扩建猪圈,为了省钱她都不用找工人,只要对阿星吩咐一声,阿星就会“哦”的一声,从山下的砖厂里背着着沉重的砖块往山上爬去,从早到晚的来回跑了好几趟。阿星照旧不觉得辛苦,累的时候他就在路边休息上一会,想想阿嬷的亲吻,妈妈的拥抱,阿公的嘱咐,甚至是模糊的父亲,他就感到一阵温暖。一到了夜晚他就去遥望星空,数着天上的星星,只要能仰望星空,即便是在孤寂的山里也能发现无穷的幸福,他很真诚,有时数到九百多颗时候数错了,他就从头开始数。有时数到差不多的时候婶子会叫他把猪圈给清理一下,他就“哦”的一声跑了出去,把刚才数的数忘得干干净净。

有一次,阿水从荔枝园里打完农药下来,看到在家门口背着砖块气喘吁吁的阿星,他连忙跑过去,把阿星身上的砖头都砸在了地上,对着妻子呗呗的嚎叫着,数落着妻子。可女人却没有认错的意思,反而怪罪丈夫莫名其妙地从山外带来了一个傻子。

“怎么了,怎么了,让一个傻子干点活怎么了,难道叫老娘这一辈子都斥候下去吗,给他一口饭吃已经很对得起他了。”

本想要发作的阿水被妻子那气势汹汹的架势给镇住了,他没去理会妻子对他的挑衅,而是心疼地拍着阿星身上和脸上的尘土,发出“呗呗”的叫声,询问他是不是受累了,或者是在向他道歉,婶子并不是坏人,只是严格了一点。听着阿水伯呗呗叫声阿星自然是听不到他到底在说着什么,只是心里明白,眼前的这位拍去他身上尘土的男人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最亲的人,他的叫声和微笑让阿星感到了无比的温暖。

“嗯,好的,嗯。”

阿星一贯地点着头,对着阿水嘻嘻地笑着,继续背着地上的砖头向着猪圈走去,全然没有在意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婶子叫他背砖头就像是阿公叫他上楼拿锤子一样,他仅仅是“哦”的一声,从早到晚背着砖头,反复地爬着山坡,毫无怨言。或许有点累,但他从来没有去怨恨什么人,他也从未觉得婶子很苛刻,甚至不知道什么叫做苛刻。作为一个星空的孩子,对星空的膜拜以及由此而产生的幸福感占居了他身心的全部,谨记这阿公所留下的话,使他的心灵没有给痛苦留下任何的一点余地,逐渐地,他除了笑之外散失了人类其他所有的表情。

阿水的妥协让女人更加骄纵了起来,阿水做什么都要经过他的同意,卖荔枝的钱都交给了她,村里老少也把她当做当家的,买荔枝不是找阿水而是找阿水的女人。阿水也乐意让女人掌控着一切,他只求能够跑到荔枝园里洒点农药,看着山头的荔枝树开出红色的果实,在黄昏的时候回到家中闻着桌子上放着几碟香喷喷的菜肴,看着柱子和狗蛋光着屁股在一边追逐着,他就满足了。到了夜晚,就会跑到阿星的屋子中查看阿星是否踢被子,有时阿星正在数着星星,他会凑到窗户边迷惑地看着阿星又看了看满天的星斗。两人彼此一言不发,仅仅就是呵呵地傻笑着。这就是这个质朴的中年哑巴生活的全部,其余的都交给了他能干的妻子,唯一让他感到不快的是,妻子对阿星的态度不是太好,好几次在吃晚饭的时候,他独自对着妻子叫唤着,甚至发出哀求的声音,让妻子把阿星当做自己亲生的孩子看待,可女人仍旧没有理会,并非是她没有爱心,而是看着阿星的这张充满这天真与傻气笑脸,她就觉得自己的努力将得不到回报,除了笑之外,阿星都不会去感激她的付出,这或许是她无论如何对阿星爱不起来的原因吧,这个经历过人生苦难的女人完全没有认知到阿星身上的那股神一般纯洁的气质。

“真搞不懂,他到底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现在小了还没事,当个小猫小狗养着也就罢了,长大了可怎么办,难道还要我们一家给他当牛做马吗?”

听话妻子的唠叨,蹲在门外抽烟的阿水,叹了口气,看着满天的星斗,他想起了四毛公那张刀刻一般沧桑的脸,他真担心自己无法兑现对四毛公的承诺,只是默默的祝愿日子久了之后,妻子能够理解自己,接受阿星,把他当做家中的一个成员。

事与愿违,一段时间之后,妻子不但没能接受阿星,反而对他越加厌恶了起来,特别是阿星脸上所挂的那毫无理由的微笑在她看来仿佛是对人生苦难的麻木,使她不自禁的想起了曾经被拐卖的那段日子。她也搞不懂为什么见到阿星的笑脸就会让自己想到痛苦的过去,不知道这到底存在着什么因果关系,她想到了要去逃避,可是她不经意一转身又看到阿星那有如神一般纯洁的笑脸,她终于忍不住,走到猪圈边,看着正在垒着砖头一脸笑意的阿星嚎叫了起来:

“你,到底在笑什么,有什么可笑?”

阿星抬起头来看了婶子一眼,擦了下满头的汗水,报以一贯性的微笑又继续干起了活。

“还笑,你还笑,”看着阿星的笑脸,婶子终于怒火中烧,伸出手来打了阿星一个巴掌,“你笑什么,啊,有什么好笑的,你想让老娘一辈子不省心是吗?”

抚摸着被打地热辣的脸颊,阿星惊讶地看着婶子,他没想到婶子会给他一个巴掌,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愣了半天又突然的露出了一贯的微笑。婶子终于怒火中烧,揪着阿星的耳朵,按在墙角边,巴掌一个接着一个地盖了过去。

从荔枝园打完农药回来的阿水走进家门,被这一慕给惊呆了。他连忙扔下农药箱,走上前给了女人一个清脆的巴掌,“啪”的一声,女人被打翻在地,阿水浑身颤抖地指着妻子叫不出声来。女人惊讶地看着阿水,她难以相信平时老实巴交的就连讨个烟钱也支支吾吾的男人居然将她打翻在地,难道是得了失心疯?她从地上爬起来,想要一贯性的发作下,数落下老实的男人,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刚骂了一句“婊子养的”,就被阿水拳脚交加的打翻在地,看着脸上冒着青筋对她呗呗直叫的阿水,她明白这个老实的哑巴这回是真的生气了,老实人一旦发起火来,比起发情的公牛还要可怕,她躲在墙角边浑身抖抖索索的,怯怯地看着吼叫的阿水,连哼都不敢哼一声。倒是阿星反而没事一般,从地上爬了起来,抚摸红肿的脸颊,看着阿水询问一般的眼神,回报以一贯天真的微笑,又弯下腰去拾起地上的砖头,背到猪圈一边,独自垒起了砖墙,全然没有听见阿水的吼叫声和女人的抽泣声。他笑着,天真的笑着,或者说是忘乎所以的笑着,就连面前的猪也被这微笑所感染凑到阿星的跟前和他亲热着,可天知道他到底在笑什么,这世界上到底有什么事情在被打了几个巴掌之后还能这么真诚的笑着?如果阿嬷还在的话她明白这是神的气质,现在没人知道,只有那璀璨的星空。

织女星爬上了东边的山头,阿星兴奋不已的看着这颗天空中最明亮的星星,又是一个晴朗的夜晚,在等上十几分钟,壮丽的银河会高挂在夜空之中,他就能看到明亮的牵牛星和天津四所组成的夏季大三角,当所有夏夜亮星在各个天区都留下壮丽的标记,他就开始数星星了。最最明亮的织女星当然是第一了,其次是牵牛星和天津四,从天琴座数到天鹅直到大熊座,也不知道到底数了多少,有时不小心眨了下眼睛看花了一个星星他又从织女星开始数起,也不知道数错多少次,好像从来都没有超过一千颗,但他还是真诚的数着,唯恐自己犯了什么错误,让神灵抛弃。刚数到半人马座的南门二,阿水伯走了进来。他本想偷偷看着熟睡的阿星,埋藏着内心的羞怯去给阿星谢罪。

看着阿星站在窗口,他走过去抚摸着阿星红肿的脸颊,心疼地叫着。他始终不敢去面对阿星那纯洁的眼睛,想起曾在四毛公面前将胸脯拍着嘣嘣直响,这个善良的哑巴突然嚎啕大哭。

“不疼的,一点都不疼。”反倒是阿星天真地笑着安慰起内疚的阿水,“婶婶打我一定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情,没事的,阿水伯你别生婶婶的气,我一点都不疼。”

看着阿星那纯洁的笑脸,阿水内心的罪恶感多少得到了一点救赎,他抚摸着阿星脸的和他一样天真的笑着,顺着阿星的眼神他仰望着满天的星光,突然很有兴致的同阿星攀谈了起来,当然所有的语言都是哪呗呗的叫唤声,不过阿星却能听懂,他知道阿水伯在和他聊起了星空,阿星滔滔不绝地向阿水伯讲着星空,哪个是东方的苍龙,哪里是天帝地的座驾,这个神的世界在阿星看来有着说不完的故事,而这个纯朴的哑巴也听乐此不彼,对于这个哑巴来说,这辈子也许只有阿星才会如此坦诚的和他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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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9-17 23:10:3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zxb 于 2012-9-19 11:14 PM 编辑

等待已久秋天终于来临了,每天从荔枝园的山路走回来,看着远处红色的山头,阿水的脸上总会不自禁的流淌着幸福感微笑。路上遇到一些老农民,总是善意地调侃他今年赚的大钱又都进了老婆的腰包,他也只是笑嘻嘻的,一点都不觉得难堪。对一个男人来说这并不丢脸,男人赚钱女人管钱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而且老婆能干,会持家,是个贤内助。最让他高兴的是,这半年多来老婆终于接受阿星了,自从上次他上火打了她一个巴掌之后,老婆就再也没有给阿星坏脸色看了,还时常对阿星嘘寒问暖,虽说做不到一个母亲那么慈祥,但他觉得这已经够了,甚至有时想起自己当时把老婆打翻在地的那一巴掌,不禁对老婆有了几分歉疚,老想着这次出山卖荔枝,除了给孩子们买点礼物之外还要给老婆买点化妆品和香水,虽说这山里的土人用不到这玩意,但人生就那么短短几年,现在不打扮那还有什么时候能打扮了。他边走边算着今年的收成,一回头看着红色的山头,这个淳朴的哑巴又露出幸福的笑容,心想着这次出山一定要在城里多呆一些日子,买完荔枝后将钱分出一半交给妻子,另一半用来采购,他要到处逛逛看下有什么可买的,什么彩电呀冰箱呀,前年花竹村通上了电,这些东西也都用得着了,有了这些玩意,即便活在这山沟沟的地方也能像城里人那么体面。

今年荔枝的收成足有两万多斤,个大、子小、肉嫩,而且特别甜。其他农民的收成都没有阿水那么好,掂量着手中的荔枝,他们忍不住向阿水询问着其中的诀窍,没等阿水指手画脚,老婆就把他给拉到了一边,对着众人笑着。

“没——没,哪有什么诀窍,只是我们家阿水干活比你们勤快而已。”

眼红的邻居难得吃着阿水女人塞给他们的荔枝,嘴里啧啧称奇的时候,心里不禁咒骂着这贼婆娘一定掖着一些不让人知道的秘密。迷惑地看着的阿水,可他仍旧是那一脸憨厚的笑容和那一贯呗呗的叫声。

下山的那天,阿水从早晨忙到了半夜,村里荔枝一共装了四十多辆骡车,其中有一半是阿水的,妻子舍不得花钱雇人,就自己和阿水搬荔枝,其他农民看着这么下去耽误赶集的时辰,才过来帮了下忙,即便这样也把帮忙装荔枝的两个孩子和阿星累得够呛。睡地不到四个小时,天还没亮阿水就被村里的农民给叫醒了。来不及洗漱,只是吃了个烤地瓜,亲吻着两个还在熟睡的孩子就出门了。

到了村头的小路边,村里的车队终于要下山了,阿水慈爱地抚摸着阿星的头,不时对他呗呗叫唤着,大概是要他听婶婶的话,婶婶是疼爱他的不是坏人,等他回来一定给他买个好玩的。无论怎么样阿星只是微笑着点着头,他可能不是太明白这个憨厚的哑巴到底在说什么,但这不重要,只知道他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听着他慈爱的叫声就够了。他同老婆叮嘱了几句,不时看着阿星,女人不停地点着头,就是叫她把阿星当做自己亲身的孩子那样看待。看着妻子笑容,阿水也咧着呀憨厚的笑着,虽说昨天睡得少了点,但没有什么比妻子的笑容所带给他的承诺还要来的高兴,甚至昨天一天的疲倦都被忘得一干二净。

一阵鞭炮响起,村里的车队缓缓的向着山下开去,看着阿水伯逐渐远去的身影,看着车队消失于视野,阿星叹了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见到阿水伯。他为这次感到悲伤,仅仅半年的相处,阿水伯在他眼里就是阿嬷和阿公那么亲切,在这片大地上是他仅剩下的唯一的亲人。不过当他抬起头来看着满天的繁星,他又露出了那天真的笑容,因为在星空的深处,他并不孤独,每颗闪烁的星星都是他的亲人。

阿水走了之后,婶婶对阿星的态度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那样不冷不热的招呼阿星吃饭,偶尔忙不过来的时候才会指使他到猪圈喂食。其他的时间阿星都是自由的,大都和两个光着屁股的堂弟在这片广阔的大山中奔跑着,从未考虑那山外的世界,有时他看着连绵的山峦,怀疑这个世界就是这些不断起伏的山峦一直延续到他的尽头,接着就是就是翻滚着无穷波浪而看不到尽头的大海,而在他看不到尽头的大海的深处一定连接星空,整个宇宙其实是个循环的球,生命就是这样在大地到大海再到天空而又到大地上的无穷的轮回。有了这样的认知,他更加坚信自己总有一天会在星空中看到阿嬷的。

两个个月过去,出山的农民都陆续回来,可是始终没有看见阿水的身影。阿星时常到了夜晚的时候,跑到村头的路边,一边数着星星一边看着一远处的山路,偶尔看到一点火光,惊喜之余才发现是个过路的村民。他想问婶婶阿水伯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可看着婶婶那有点僵硬的表情,他又胆怯了。但是一段时间之后婶婶突然对他虚寒温暖,问他想不想阿水伯。

“想,婶婶,阿水伯他怎么还不回来。”

“他呀,估计是有事耽搁,可能这一整年都回不来了。”

阿星有点难过,这意味这他必须等到过年之后才能见到阿水伯,不过婶婶却说不需要等那么久,可能都不要一个月。不久之后一个脸上长着道刀疤的中年男子时常来山里转悠,婶婶把这男人带进了家里,和他攀谈了一个下午,还不时地看着阿星。在和堂弟玩泥巴的时候,婶婶把阿星叫进了屋子里,那刀疤男人在阿星身边打量着他,捏捏他的骨骼,摸摸他的脑袋。

“几岁了?”

“八岁。”

“这孩子长得可真清秀。”刀疤男子摸摸阿星的头转头看着婶子,“他是你什么人。”

“是我家男人的远亲,家人都走了,就让我家男人给带着。”

刀疤男子叫阿星张开嘴看着他的牙齿,又脱下他的裤子抓了下他的鸟蛋。阿星感觉眼前的这个中年子像是在检查牲口,不禁有点抵触地向后退却着。

“没事的,孩子,这个叔叔是你阿水伯的朋友,你叫他疤子叔,他会带你进城找阿水伯的。”

婶子这么一说阿星才不怎么抵触。可他还是觉得奇怪,带他进城为什么还要看他的牙齿,脱裤子抓他的鸟蛋呢,他见过集市上有人买骡子的时候才这样的,或许这是城里的规矩吧,既然婶子说他是阿水伯的朋友,一定也是个好人,想到这阿星一下子对这个长在刀疤的中年人有了中亲近感。

几天之后,这个刀疤男人又来了,说是要出山带阿星去城里找阿水伯。婶婶难得给阿星换上一件干净的衣服,还给了他五块钱,叫他到城里想买啥就买啥。

“阿星,跟着疤子叔到城里找阿水伯,找到了就把他带回花竹村,一定要把他带回来知知道吗?”

“哦。”

阿星照旧点着头发出“哦”的一声,想到能够见到久别的阿水伯让他兴奋不已,但要离开这座住了半年多的大山,他多多少少又有些伤感,即便平时板着脸的婶婶也露出了少有的笑容,当婶婶帮他洗脸的时候,他甚至想起了已经成为星星的妈妈。下山的时候,小黄狗咬着他的裤管伤心地吱吱叫着,阿星像是离别的朋友那样,抚摸着它,告诉它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到花竹村的。光着屁股的狗蛋和柱子一直跟在他身后,还没学会说话的柱子在小山坡上哭喊着:

“星——星——哥,回来——回来。”

“回去吧,柱子,狗蛋,我去城里找阿水伯,我还会回来的,等找到阿水伯,我来陪你们一起玩。”

看着婶婶拉着两个小堂弟,听着他们狂野的哭泣声,阿星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花竹村。脑子里不禁浮现了从未见过的城市,是不是和狮城一样一打开门就能看见远处的大海,还是像花竹村一样是就是延绵起伏的山峦?是否也可以极目苍穹,仰望星空呢?想着想着他不禁笑了起来,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地方看不到星空呢,海水有涨潮退潮,大地上的草春天会变绿到了秋天会干枯,人会从孩子变成大人,但这个世界只有星空是不变的,无论何时天狼星和织女星是星空最亮的星,北极星永远都指着一个方向。阿嬷说几千年来都是这样,这个充满着或然性的大地被笼罩在一个充满这必然的星空之下,星空的深处就是人类的未来,无论这个他所没见过的城市是如何的繁华或者是荒凉,一个不变的命运就是它也将走向星空,因为阿嬷说过善良灵魂最终会走向必然的星空而成为了神明,城市不同于陈庄和花竹村的地方就在于,它的人过多了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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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9-17 23:10:3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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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是什么样的,有山有海吗?是否能像清晨的荔枝园那样听到鸟叫?带着这些疑问阿星走进了一座陌生的城市,那是一个全然不一样的世界,但他坚信只要是被星空所笼罩的,一定会延伸着星空的必然性,大山和大海都是这样,城市估计也不会例外。

汽车经过第一道立交桥阿星尖叫了起来,他对这座没有河流的桥充满了疑惑,纵横交错的铁牛以及喧闹的喇叭声,都快让他喘不过起来,原来城市这么吵闹,比起曾今和妈妈一起去的菜市场还要闹,直到疤子叔带着他下车,穿过喧嚣的人群,看着两边凌厉的高楼,他依旧无法知晓城市到底是什么?一想起家门口的大海他想起了蓝色,想起花竹村的大山眼前出现了绿色,可这城市?显然它不是一种颜色可以概括的。看了天头顶的天空,阿星笑了起来,阿嬷说的楼房很高,可并没有挡住广袤的天空,他比大海还要宽广,比大山还要深邃,这是他所坚信的真理,比起那充满无限必然性的天空来说,再绚烂的城市也是有限的。

穿过喧闹的人群,绕过小巷子,一辆面包车将阿星和疤子叔给接走了,穿过城市的中心地带,阿星又看到了宽阔的稻田,错落的平房,仿佛走出了城市,他迷惑不解,对置身于这个城市感到了困惑。

疤子把阿星带进郊区的一个有的破败的院子,院子门口挂着一个写着“爱心杂技团”和“爱心孤儿院”的牌子。前院是个三层楼的楼房,楼房的的一面墙上写着这个孤儿院说建立的时间,以及一些捐款人的名字。后院有一个大帆布搭成的一个大帐篷,阿星看到一群孩子正在练着杂技,有的在踩着圆球,有的在走钢丝。阿星忍不住停下脚步,微笑着看着他们练功。疤子督促着阿星快点走,他才继续走向后院。只是看到一排低矮的关的严严实实的平房,阿星被一阵若有若无的哭泣声给吸引住了,阿星好奇的想要过去看看,但是疤子却把阿星给拉走了。

“疤子叔,怎么有人在哭泣呢?”

“哪有什么哭泣声,你听错,阿星快走。”

“去哪啊?去找阿水伯吗。”阿星满怀喜悦地看着疤子叔,也许今天就能见到阿水伯了,他可能就在这个院子里面。

疤子没有带阿星去找阿水伯,而是走进了这家后院的一个澡堂,将阿星交给了一个叫做陈姨的中年女子就独自离去了。中年女子帮阿星脱光衣服,给他洗澡。阿星又是“哦”的一声照办了,看着疤子离去的背影,虽说满脑子的疑问,可他还是一句话不说。看着眼前的这个和蔼的女子,他突然想起了已经模糊的妈妈,曾经菜花也是这样给他洗澡的,还一边唱着天窝窝的童谣,洗完澡之后阿嬷会给他擦身子,搂着他,讲着星空的故事。不过眼前这个女子粗鲁的动作让阿星美丽的回忆都抛诸脑后,在她看来,阿星全然不是阿嬷眼里的心肝宝贝,只是一只等待着买卖的牲口,她检查着阿星身上的每一寸肌肤,看看那里有受伤,那里有残疾,看完之后她很高兴的亲了一下阿星,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荣归我主,小子,我们可指望你发财了,可别让我失望。”

阿星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不过看着她挂着胸前闪着金光的十字架和她脸上的笑容,阿星也一样呵呵地笑了起来,因为这是他仅剩的人类表情。

一天之后,这个信耶稣的女人把阿星和几个孩一起带到了前院的院长办公室里,阿星以为是带她去见阿水伯,但他询问陈姨的时候,她什么也没说,而是警告他别乱说话,阿星又习惯“哦”的一声沉默不语了,心想着疤子叔比眼前的女人更亲切点,等见到了疤子就自然会带他去找阿水伯了。

几个男人站在这些孩子面不断打量着他们,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到阿星身边,捏捏他的肩膀,量着他的身高。陈姨走到孩子面前,示意他们张开嘴。孩子们张开了嘴,中年男子逐一检查,打量着阿星,不时喜悦地点着头。

“嗯,这个不错,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走到阿星身边,还不忘拍拍他的脑袋,露初了一脸微笑。阿星不知道卖个好价钱到底是什么意思,但看见周围人看着他所露初的微笑,他就感到无比的亲切,就像他自己一样也喜欢笑,而且微笑是他唯一的表情。

“叔叔,你知道阿水伯在哪吗?婶婶叫我到城里找阿水伯。”

阿星以为这些人一定是阿水伯的朋友,所以看到阿星的时候才会笑得这么开心,可万万没想到,这话刚出口,只听“啪”的一声,阿星被眼前的中年男子狠狠地打了一个巴掌。

“没有问你的时候不许说话。”

被突然打到在地的阿星摸着热辣的脸从地上爬了起来,呆望这眼前的男子,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婶婶以前也这样打过他,那是因为他没修好被野猪撞坏的猪圈,难道这里也有没修好的猪圈吗?虽然脑子里充满着迷惑但他还是本能一边擦着嘴角的鲜血一边微笑着。

“不许笑。”

男人走上前去又给了阿星一个巴掌,在他看来阿星的微笑简直是在蔑视他的权威,可阿星仍旧没有明白这个男子打他的原因,只是一贯性的一微笑来对抗这他的暴力。男人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的将阿星打到在地,而阿星一次次地从地上爬起来,并一如既往的对着中年男子露初星星一般纯洁的微笑,直到他累的直喘气,一脸恼怒地看着满脸是血的阿星咒骂着:

“妈的,原来是个傻子呀,老八花了多少钱买了这货色?“

“七千吧!”

“什么?七千?到河南人哪买个亲生儿也不到五千,妈的,真生意真的亏大了。”说着他还不解气,又一脚将阿星踹到在地,带着一嘴的咒骂声恨恨地走开了。

陈姨走过去拉起倒在地上的阿星,擦去了脸上的鲜血,看着他天真的微笑,无奈地叹了口气。

“哎,万能的耶和华怎么创造了你这样清秀却如此傻帽的孩子呢?小子,你真太让我失望了。”

阿星并不知道这句话在这个孤儿院所具有的分量,足够去决定他的一生。将他打倒在地的男子就是被人称为军哥的刘胜军,在这里他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力,军子这个字在这里就是代表着不可抗拒的权威。

不可否认军子是个吃苦耐劳且有胆识的人,在中国改革的初期他走出安徽农村老家,组织一批老乡到外面闯荡,从倒卖衣服到倒卖火车票,什么都干过,也没有什么不敢干的。直到一次组织盗窃工地上的钢筋失手被抓住,坐了十年的牢。同监狱中大多的罪犯一样,他受过苦,挨过打,残酷的监狱法则,让他他学会了隐忍、奉承直至凶残。直到他壮大到反抗监狱中的一个势力,他最终成为了一群狼中的王者,所有人都已经敬畏的眼神看着他。

也就在这牢里,认识现在孤儿院的一批骨干。疤子就是他在监狱里认识的,那时他因儿子早年夭折,妻子出轨一怒之下亲手杀死了妻子。虽被判十年徒刑,但人生的双重打击让疤子失去的生存的信心,正是在军子的拉拢和鼓励之下疤子才走出了生存的困境,但军子却对疤子充满了鄙视,在他眼里一个被老婆带绿帽子的男人真不值得他同情。在监狱里他认识了陈姨的老公牛二,那时他是因为盗窃入狱却隐瞒了拐卖人口的事实,警察也没查到,四年之后牛二先出狱了,两人约定出去以后再好好干上一票。不过几年前在云南拐卖孩子被便衣追踪,因拒捕而被击毙。他的老婆陈姨就在军子出狱后入伙的,她很小就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同爱心杂技团的团长徐老二是表亲关系。大概在她二十岁的时候他认识了后来的老公牛二,一个大她二十岁的骗子,原本想骗他去卖的,后来知道是个骗子之后她非但没有责备这个骗子,还嫁给了他同他一起干起了人贩子的生意,因为他觉得这个男人有胆识,在这个世上打滚胆子是首要的条件。只不过作为一个虔诚的基督徒,每次卖了一个孩子之后她总是虔诚的忏悔着,因为她坚信无论做什么坏事,只要真诚忏悔都不会被主抛弃。

出狱之后军子把这些人都召集了起来,陈姨则提议搞个一孤儿院为幌子的杂技团,一边打着爱心孤儿院的旗号赚钱,一边还能做人口交易,当然当时陈姨说的不是拐卖,而是抚养协议的赞助费。这个提议提出后大家一拍即合,陈姨就把她的表弟徐老二给拉了进来,他和疤子当年就是村里有名的杂技演员。几年之后走投无路的疤子想回到杂技团,才得知杂技团已经搬到城里,结果他也投靠了这个团伙,只是当时他根本不知道这个杂技团还兼职人口拐卖。他一直负责到处寻找有天赋的孩子练杂技,只是后来才发现居然有孩子被军子以签订抚养协议所需的赞助费为条件给卖了。他受到良心的谴责,不过分到钱之后他也只好闭嘴了。

几年之后,这个杂技团又收养了城市中见到的流浪儿童,还到安徽老家赞助那些专门以生孩子买卖为生的妇女,给他们提供吃住,让他们有良好的环境生孩子。甚至其中也有一个是军子生理学上的孩子也不能幸免成为他出卖的商品。虽然这个杂技团以及孤儿院的很多手续不完备,但是人们都认为他是好心人,也乐于为提供帮助,甚至在民政局以手续不全要取缔这家民办孤儿院兼杂技团的时候,不少社会名流站出来为他抱不平,最后迫于压力取缔的事情才不了了之。

在他规划下,这所孤儿院里为他赚钱的孩子分成三类,第一类就是用于让人收养的,不过签订协议的时候收养人要提供资金用来赞助孤儿院的基金会,这虽不是强制的但却是收养孩子的必要条件。第二类就是一爱心孤儿院杂技团的名义,去演出,打出爱心牌捞取赞助费,这些钱也划入孤儿院的基金之中,不过最后还是进入了军子的口袋,第三种的成员主要是那些被他收养的城市流浪儿童,他们每天乞讨的钱也成为了军子的收入来源,一些卖不出去而又不能表演的孩子,更有甚者被军子打成残疾的孩子就会成为了这个城市乞讨大队中的一员。

很不幸的是,在认为阿星是个傻子之后,阿星已经从他眼中的第一类变成的第二类,甚至成为第三类。他不停地摇着头,觉得这个傻笑的孩子一定卖不出个好价钱。想着疤子花了七千块钱买了这样一个傻子,忍不住咒骂了起来。

“让那小鬼站一个晚上,看他还敢不敢笑。”

站在后院的阿星全然不知道,这一天已经决定了他一生的命运,他只是不停擦拭着嘴角的鲜血,对着围着他嬉戏的孩子们微笑着。没有一个人去同情他、去安慰他、在这个残酷的环境中成长,使孩子们学会了冷漠,几乎所有的来到孤儿院的孩子都是这么过来的,这并不是像外界所宣传的那样是孤儿的家园,而是暴力与金钱的温床。每过一两天他们就会看到新来的孩子像阿星那样罚站、挨饿,也许看到他人的痛苦能够很好的转移自我内心的不幸,虽然生活本身并没有什么改变,但他们却能从他人的不幸中发现这个世界虽然是痛苦却是公平的。只是这个世界仅限于这爱心孤儿院,此外他们一无所知,也不敢去探索,在这个以军子的生存意志所建立的世界中,只有恐惧与麻木,一旦他们想起外面的世界,哪怕是半夜跑到山坡上摘点野菊花,也会被军子以为逃跑为由而打个半死,他们听到过后院黑房子里发出的嚎叫声,哪里是个禁区,但是那种恐惧的声音总是在半夜中突然出现在耳边,让孩子们簌簌地发抖。逐渐这种恐惧完全掩盖了外界对他们的总总诱惑。即便没有人监督那些乞讨的孩子,他们也会乖乖的回到这个家中,一如既往的恐惧下去。

不过阿星却不同,他是星空的孩子,他的世界不但大于这所孤儿院,甚至比脚下的这片沉厚的大地还要来的宽阔。星空所带给他神一般的气质让他远离了人生的苦楚,只要内心存在着那片幽远的星空,他就不再恐惧。他一直站在后院的台阶上 ,直到夜幕降临,孩子们散去,只剩他一个人一动不动的站着,对着满天的星星微笑着,在他眼里这个世界仿佛只有头上的星空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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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9-17 23:10:4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zxb 于 2012-9-19 11:16 PM 编辑

在几个买家来孤儿院参观孩子们的杂技表演的时候,军子还是让阿星和几个孩子洗吧干净,在他们面前一字排开,让他们像验骡子那样进行挑选。但接连几次之后军子终于对阿星绝望了,仅仅是因为阿星有如神一般纯洁的微笑在世人的眼里却像是一个傻瓜。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对疤子的这单赔本买卖不停咒骂着。

几天之后疤子从外地回来,这次他收获不小,花了两千块钱从河南的一个艾滋病村买了一个相貌清秀且乖巧的小女孩,难得的是这孩子干净,没任何缺陷,以他的经验来说这样的女孩最容易出手,而且转手的价格至少能达到五位数。正当他为自己连续两单赚钱的买卖而高兴的时候,却被老大军子叫到办公室,给他了一个巴掌还给劈头盖脸的臭骂了一顿。

“你他妈的花了七千块钱买了个什么回来,被人打了还能笑,这不是傻子吗?”

带着一身的酒意,军子还不解气地往疤子踹去,疤子只是唯唯诺诺的点头沉默着,面对这老大的咒骂,他一句都没有去解释,他知道越解释后果越严重,而且他对军子也崇敬有加,除了曾经在监狱里救过他的命之外他认为军子还是比他有见识的,至少军子能当老大而自己当不了,这是有原因的。他捂着红肿的脸,胆怯地走出了军子的办公室,仿佛被主人奚落的小狗一般可怜。不停叹息着,这次他又错了,

当他在大帐篷里看到阿星的时候,他正因为没有踩好大圆球而被徐二老拿着鞭子狠抽着,甚至看到阿星光着的上身已经渗出了鲜血,可他脸上还是挂着那天真的微笑,毫无任何怨言地看着徐老二。军子已经不再指望阿星能够卖出个好价钱,只是把他扔到杂技团让他当个学徒,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怀疑这个一脸傻笑的孩子能不能胜任,果然不出所料,才是第一天,徐老二已经很不耐烦地抽了一个早上。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啊,脚给我蹦直了。”

他拿着鞭子狠狠的往阿星的小腿抽了过去。阿星痛苦的摸了下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小腿,一如既往的“哦”一声,又一脸微笑地做着动作,可他怎么都做不好,也许作为一个星空的孩子,神灵只是赐予他纯洁的灵魂和神一般的微笑,除此之外他其他孩子毫无差别。看着阿星脸上的鲜血疤子有点心疼地皱着眉头,他知道徐老二是个什么人,在没有来到城市谋生之前他和徐老二都是村里一个团的杂技演员,在带徒弟上,徐老二是出了名的严格,甚至是凶残了,也正是这个原因,当初徐老二要带他儿子的时候疤子一百个不愿意,才让儿子跟着自己学走钢丝,只是在儿子的那次意外之后他才伤心的离开了自己干了十几年的杂技团。如今看着到阿星,他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已经死去了儿子,他想要上前去,抓住徐老二手中的那条皮鞭,可看到阿星的微笑他又忍住了,也许老大说得真不错,除了神之外没有人能够在这样卑微的生存中还能绽放出如此纯洁的微笑,唯一的解释就是阿星是个傻子,而在这里傻子是不值得被同情的。

“阿星,你为什么要傻笑呢?”

疤子趁着空闲把阿星叫到一边,不解地询问他,可阿星同样迷惑地看着帮他擦拭脸上血迹的疤子,他不知道如何去回答这个问题,甚至都不知道这是个问题。无论面对亲人的爱抚还是仰望着星空,阿星总是会面带着微笑,母亲菜花在星空下生他的时候就学会微笑着仰望星空,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就是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除了微笑之外失去了其他所有的表情,这样的疑惑显然不是疤子能够理解的。

看着阿星始终挂在脸上的微笑,疤子终于气恼地抓着阿星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不要笑知道吗?这对你很危险,如果你再这么傻笑的话,总有一天你会被军子打成残废的。”

阿星怔怔地看着疤子,显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可就那么一会儿他又笑了起来,面对着阿水伯在这个城市的朋友,疤子让他觉得无比亲切。

“疤子叔,我们什么时候去找阿水伯?”

“这里没有阿水伯,不要再问,不要再笑,知道吗?这样你会好过一点。”

疤子丢下了阿星,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几天之后疤子不见了,他埋藏了对阿星的那份仅有的怜悯,努力将他遗忘在这个残酷的杂技团之中。他知道阿星在这个杂技团所将要面对的命运,接受残酷的训练,忍受徐老二毒打和辱骂不算,甚至还可能被军子扔进院子后排被隔离起来的黑屋子中。他隐约看到阿星像其他在黑夜中恐惧的孩子那样嚎叫着,而这一切都是他一手照成的。想起第一眼见到阿星那有如神一般纯洁的脸,疤子多少有点内疚了起来。

“可这个世界哪里又不残酷呢?”

他不停安慰着自己,这不是他的错。这恰恰说明这个世界是公平,正是因为这块无序大地,让人存在着诸多的可能性,人也许只是随机地掉在这个大地上的一个卑微的生命,面对生存的各种或然性,人生是如此地不可把握,这一刻是神圣的,可下一刻就将走向了卑微。他努力告诉自己阿星可能走向悲惨的命运并不是自己造成的,他只是这个世界上的一个随机的因素,就像杯子里做着布朗运动的水分子一般,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它将被蒸发到天空还是流向大海,作为存在这个世界同样卑微的生物,他只是被这块大地或然的推到了阿星的命运之中,于是才被动地发生了种种可能的后果,这之中的所以联系都像这块大地一样或然。想到这,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连披在身上的那件有着人类特征的外衣也给剥离了下来。

正如疤子所预测的那样,饥饿与挨打成了阿星的家常便饭,但作为一个星空的孩子,阿星所具有的神一般的气质使他能够在自我的世界中找到快乐,当他仰望星空的时候,宛如哲学家一般流露出洞察宇宙的眼神。但在世俗的世界,这种神的气质与傻子无意。徐二老对军子发着牢骚说今年新近的杂技团的孩子明显缺乏天赋,傻笑的阿星尤其让他头疼。

“他除了傻笑和吃饭什么也不会。”

听着徐老二的话,军子皱起了眉头,想到是不是把阿星扔进后院的黑屋子中呢?这意味着阿星有可能被打成残疾而流落到城市中乞讨,只有这样才能最终证明阿星在军子眼里的价值。

相比之下,同样被疤子买来的孩子,小静却幸运多了。她长相清秀,也讨人喜爱,来这没几天,所有的人都夸她懂事,尤其是掌管孩子们起居的陈姨。干活的时候,小静会帮她洗菜、洗碗,甚至在她闲暇的时候,小静会让陈姨坐在凳子上给她剪脚指甲。她说从前在村子里她就是这样给妈妈剪脚指甲的,小静话让这个信耶稣的人贩子感动不已,若不是军子坚持要让小静买个好价钱,她真想带她去教堂洗礼并认她做干女儿。只是知道她无法挽回的命运之后,在吃饭祷告的时候时常悼念着“主啊,愿他找到一个好人家”。

看着其他孩子在奚落着阿星,这个善良的小女孩并没有这么做,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阿星的微笑发呆着,似乎觉得眼前微笑的哥哥似曾相识,可能是很久远的过去,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只是觉得他的微笑很亲切。当夜幕降临,所有顽皮的孩子都散去,只剩阿星一人抬头孤独地站在院子地空地上看着头顶上星空,小静从厨房里拿出了一碗热腾腾的米饭端在了他的面前,阿星有点迷惑地看着和他一样纯洁的小静,不一会儿露出了他那一贯天真的笑容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看着阿星的吃相,小静不时抓去黏在让脸上的米粒,高兴的笑着。两个孩子什么话都没有说,他们只是站在这片广袤的星空之下,如此天真得笑着。也许他们都是星空的孩子,在步入大地之前他们就已经彼此熟悉,那纯真的笑就是星星的语言,在天上就是那闪烁的光芒。

两个纯洁心灵的碰撞让阿星感到从未有过的快乐,阿星从小静身上看到了同样来自星空的神性,从而发现自己并不是孤独的,他更加坚信头顶上的星星并不是发热的气体,而是阿嬷所说的是一个个纯洁的灵魂。他向小静讲着那个星空的世界,那淌漾着纯洁光芒的光带是星空的圣河,哪里有着无数的星星,他们都是来自于大地灵魂,只有善良和纯洁的灵魂才会飞向它去,他自豪地告诉小静,他所有的亲人都在那条纯洁的河里注视着他。

“阿星哥,那我妈妈也在那条河里吗?我一直以为我妈妈和村里其他人一样都被埋进了土中,照你这么说我妈妈不是也在天上看着我。”

“是真的,这是我阿嬷说的,纯洁善良的人最终会飞向星空的。你妈妈一定也在星空中看着你。”

“那我能再见到我妈妈吗?”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我阿嬷说过只要你做个纯洁、善良的孩子,总有一天神灵会带着你飞向星空的。”

小静抬头看着那天纯洁的河流,原来妈妈并不是没了而是飞向了星空,那喜悦的泪水奔涌而出,对着满天的繁星嚎啕大哭。

“妈妈,原来你在天上呀,妈妈我好想你呀,阿星哥说我还能见到你,妈妈我真高兴。”

阿星抹去小静的泪水,像一个哥哥那样安慰着她,并告诉要做坚强的孩子,永远不要哭泣,要不会被神灵抛弃的。

“我不会哭泣的,我要做个坚强的孩子。”小静一边抽泣着一边抹去眼角的泪水,抬头充满敬仰的看着星空,“阿星哥,神灵什么时候才带着我们飞向星空呀?”

“要数星星,我阿公说数上一千颗星星,神灵就会带着纯洁、坚强的孩子飞向星空了。不过奇怪这里的星星好像不怎么多,等我找到了阿水伯,咱们一起去花竹村吧,哪里的星星比这里多,很容易数到一千颗的。”

想起了一脸憨厚的阿水伯,阿星的心中涌起了一阵暖意,对于寻找阿水伯的信念就像头顶上的星空一样坚定,不但因为阿水伯是他在这块大地上唯一的亲人,也是对婶婶的承诺,在他看来找到阿水伯与飞向星空有这同样的意义。

“阿星哥,花竹村是什么地方,阿水伯又是谁呀?”

“花竹村,那是一个大山里,那山很大,就像我家门前的东海一样无边无际——”

从来都是沉默不语的阿星,突然滔滔不绝的聊起了花竹村,大山里的世界有着他美好的回忆,和他家门前的大海以及头顶上的星空一样给与他无穷的快乐。哪里有海一样延绵起伏的山峦,当潺潺的小溪穿过山谷,带着山中的绿叶流向大海的时候,春天就来了。在山头有个大荔枝园,到处都种满了荔枝,春天阿水伯就背着农药箱去打农药。到秋天的时候山头被荔枝染成了一片红蛇,只要拿着个竹竿往树上一捅,红彤彤的荔枝就会簌簌的掉下来,装满整个箩筐,阿水伯就时常带着他和两个小堂弟去荔枝园摘荔枝,不同的是狗蛋和柱子不喜欢吃竹竿捅下来的荔枝,而是光着屁股自己爬到树上去摘。

“他只有五岁,不过他很喜欢爬树,他爬树的本领比他走路还要来的利索。”

听着阿星绘声绘色的描述着这个光着屁股的小弟弟,小静不禁咯咯地笑了起来。阿星所诉说的一切在她听起来是那么的熟悉,延绵起伏的山峦、从山谷流向荔枝园而最终归于大海的小溪、不时能见到松鼠在其中飞窜的树林以及那漆黑的却无比清澈的星空,这似乎就是她曾经所生活过的村庄,原来美丽的世界都有一样的。她偎依在阿星的肩头,坐在了后院的台阶上,听他讲着那个神一样的世界,那里有河流、也有山峦,还有已经离开大地而成为了星星的亲人。看着头上的星空,这是她自从失去妈妈之后最为高兴的一天。因为阿星哥告诉他这个神的世界并不遥远,就在头顶上对着所有纯洁的灵魂敞开大门,妈妈就在那等着她。她闭上了眼睛沉沉地睡去了,靠在阿星的肩头他不断微笑着,她梦见了星星、梦见了妈妈,以及那条闪烁的银河。

阿星抹去了小静流出眼角的幸福的泪水,这是一幸福的一天,遇到了小静他发现自己并非独一无二的,这个块大地上一定有着许许多多星空的孩子,他们会想阿星那样坚信头上的星星都是一个个纯洁的灵魂,并不是书上所说的只是一团发热的气体。原来即便在这个充满或然性的大地上,他也并非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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