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江湖情仇】松风破晓 雪路封刀
【注】:本文可能包含了血腥、暴力、成人等令人不适的内容,未满十八岁者禁止观看,满十八岁者请在父母陪同下观看。文中所有人物均为化名,与现实极北侠虚拟世界中人物毫无关系,如有雷同,纯属巧合。本文及本文作者均不为下述文字付除了奖励与表扬之外的任何责任。
这是山后的一片草坪,地上长着绿油油的小草,走在上面感到很舒服,草间夹杂着许多野花,不时散发出阵阵幽香.草上面有许多麻雀,唧唧咂砸地叫着。林间清风,斑驳碎影,不时有一两声猿啼响过,又终归静寂。草坪外的一株大树下坐着个中年男子,他面前是一块大青石,石上摆着一壶酒和三个酒盅,却只有男子身前的一杯斟了酒。他偶尔喃喃几句,面带微笑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冥想片刻,又皱眉叹息。此时已是午夜,却始终不见有第二人来。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男子叹息了一声。 “孰知一个人寂寞为佳,三个人痛苦为妙?此句也是诗仙所吟,但教他知晓我此时烦恼,恐怕他还是认为一个人喝酒的好。”
他本有无限心事不可消除,寻此幽静之处解酒遣怀,怎知酒入愁肠,反尽作愁思,愈发不可解。须知酒之一物,名曰“助兴”,即助雅兴,亦助败兴,心内欢喜之人饮了他更觉眼花耳热,兴高采烈,腹内忧思之人吃了他却更加长吁短叹愁眉不开,因此又有“千盅愁”、“千解愁”之分。世间人只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却不知晓又有几人能具备曹孟德的胸怀,喝了酒后,每每做出荒诞之事来,反而回头怨责:“酒害我也”。那酒后乱德之举,不过都是他平日所想而不敢为的,酒除了他心头禁制,教他暴露出本性的一面来,他不来警省自己,反而去谴责令他得偿所愿的酒来,不免为人所笑。
此时这男子已是这般,他低头看了看酒壶,吃吃笑道:“连你也骗我,什么情思健忘,消人苦楚,不用你的时候你来逞能,需要你的时候,你又偏偏不灵了。”
他只是自言自语,并未希望有人回答。却听头顶有人搭腔道:“有些事情,明明是自己不想忘掉,却要来怪责人家,真是欲加之罪,做人难,做酒也难呀。”
男子已自饮许久,却未料到树上竟藏得有人,若在平时自然是起身拔剑应对,此时却早是心灰意懒,什么也提不起兴致,微微侧头说道:“原来还有人睡不着,不如就下来同饮一杯吧。”树上人笑道:“既如此,那便叨扰啦,其实我也不过刚刚才到。”话音未落,只听头上树枝轻轻响,一人已落在面前。
方才听到此人声音,但觉懒洋洋温和得紧,一副少年公子的懒散风气,待落得下来才看到,竟是个女子,与方才温和、沙哑的声音绝不相称。她一身白衣露腕露腿,蜂腰仅得一束,全身曲线极美,脸色白中透红,眉目清秀,只是眉宇间略带妖色,看上去还很年轻,只得十八九岁。男子仰头看了一会,低头叹道:“坐吧,我本没想有人会来,也就没准备什么座位。”
此时青年女子行走江湖颇有不少,其中不乏武功高强者,如昔时的蓝影、倩儿、宝贝、千雪、小雪等等,均闯出了不大不小的名头,尤其古墓出身的小宝贝,最后竟得大成,突破了师门瓶颈,晋升一代宗师。从此江湖中女侠逐渐成风,众多青年才俊倒是多了不少偎红倚翠的机会。所以此时男子见到对方是个姑娘,自然也就不甚奇怪。
那姑娘却并不在意,随手拿了块平整石头坐下,说道:“不请自来,是为有缘。寒夜客来,这份缘分也算难得啦。”男人并不答话,伸手入怀,掏了一个酒瓶出来递给女子。女子一怔,随即接过,拔开塞子斟了一杯。男人端起酒盅比划了一下,一饮而尽,女子也喝了一口。
两人于是饮了三杯,女子面若桃花酒意融融,显是有些热了。拉松了领口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用手扇风。此时正是午夜刚过,春夏之交,为一天之中最凉爽的时刻,清风烈酒,快意无限。
那姑娘俯身支在青石上,微扬下巴看着男子道: “喂,还没请教?”男子抬了抬眼皮,说道:“我姓牟,单名甲。”姑娘笑道:“牟甲?嘻嘻,真是好名字。”她笑了几声,故作正经地道:“小女子姓哈,单名嘻。”男人道:“哈嘻?”女子答道:“对,我本名叫做韩诗,后来因为喜欢哈哈嘻嘻的笑,就是干脆叫哈嘻。”说完眨着眼睛看着他。两人对视一阵,同时开始大笑,初时的陌生尴尬一扫而空,于是又喝了两杯。
男子心想:“这姑娘倒是有趣的紧,她见我名字古怪,就编出个哈嘻来逗趣,倒也是个古灵精怪的人儿,这……这可不和她有几分相像?”那女子心道:“牟甲,某甲,你以为你是少林神僧空路么?”那少林神僧空路在出家之前本就是江湖上有名的怪侠,自称路人甲。直到他圆寂归去,也没有人知道空路真正的出身来历。
姑娘起身说道:“甲兄……”男子打断她道:“哈嘻姑娘,不要叫这个,太难听了。”哈嘻被打断,奇道:“那我叫什么?甲弟?”男子道:“也不可。我叫你小哈,如何?”姑娘道:“好吧,那我便叫你做小甲。”二人又饮了一杯。女子更加酒意上脸,抬头看看天空,明月枝头,空山鸟静。
哈嘻问道:“小甲,你壶里是什么宝贝酒水,不肯给我喝一点?”牟甲摇头道:“这个却是不能给你喝。”哈嘻挺了挺胸脯,道:“我已经是个大人啦。十四岁那年,就喝过三坛红高粱。父亲不让我喝,我偏要喝。嘻嘻。”牟甲道:“那肯定是掺水的罢。”哈嘻奇道:“你怎么知道,事后父亲才告诉我的呢?”牟甲道:“那还用说?”心里却想:“你又如何知道,我本就做过这样的事。”
哈嘻双手托着下巴,看着牟甲道:“小甲,你有心事吧?”牟甲道:“也有也没有。”哈嘻道:“那是什么意思?”牟甲道:“对我来说自然有心事,但我的心事和你没关系,所以对你来说相当于没有。”哈嘻道: “怪不得你喝酒,有心事没人可说,便是这样啦。”牟甲道:“那也未必,你又喝酒,难道你也有心事?”哈嘻长叹了一声,道:“也有也没有。”牟甲道:“一梦如是,不足为外人道,就是这样了。”二人酒醉心摇,面对面相视而笑。
先后换了几盏,男子壶中已行至过半,女子更是面色微酡,她本就生得皮肤白皙,此时更显丽色。男子抬头望过去,女人的脸模糊起来,似乎由方才的少女变成了二十余岁的少妇,眉眼含情,明艳不可方物。女人吃吃笑道:“怎么这样看着我?”男子神游物外,痴痴道:“你……来了。”话说出口,方醒悟面前女子并非心中那人,忙低头端酒,抱歉道:“对不住,我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女子望着男人,道:“那一定是你的心上人了。” 男人突然抬头,大声道:“不是!我要忘记她!”他一直说话慢吞吞地,突然大喊这么一句,立刻惊飞头顶数只栖鸟。女子被他吓了一跳,道:“不是就不是么,有必要这样么?伤心人别有怀抱,每个人都想要忘记,最忘不掉的那个,永远都在心里。我知道的。”说完她仰头干了一杯。此前女子每次都是一口口啜饮。此时似是被男子表现触动了心事,也无限感慨起来。
男子却仿佛已经醉了,喃喃答道:“不…是… 的。”他说的虽然缓慢,语声却很坚决,“我其实已经记不起来为什么会想她,我只记得…我要忘记她。”他抬头看着女子,“我是不是很可笑?哈哈……我真是可笑。活着,为什么要忍受这么多的寂寞和苦痛?”不等女子回答,他就像一个醉鬼那样伏在桌子上嘿嘿地笑了。肩膀耸动,偌大一个男子,居然隐隐发出抽泣之声。
“一个人生活的寂寞苦痛吗?”女子喃喃道。她又饮了一口酒,默然沉思。
女子又沉默了半晌,缓缓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罢。这个故事我从没有人对人讲过。”她低低地说道。“这个故事已经过去得太久太久啦,久得我都有点想不起来了。那是多少年前来着?总有几百年了吧?”男子抬起头,从下到上抹了一把脸,道:“也好,今夜就用你的故事来下酒。”女子轻轻笑道:“用故事下酒?好倒是好,可是这个故事实在太长,要是用来下酒,只怕你我都要喝醉了。”男人道:“醉了也好。我每日都在此喝酒,喝了一月了,却还是没有醉,如果今夜能得一醉,当是一大快事。”
女子低了头,望着酒杯中的明月,缓缓道:“这个故事发生在几百年前呢?大概200多年了吧?”男子笑道:“小哈,那是你祖上讲给你听的么?大灰狼小白兔么?”哈嘻并不答话,接着道: “那时候,有一个少年,爱上了一个女子。那女子也喜欢了他,两个人的门派不同,少年知道两个人不可能结合,因为,他们的门派分属正邪,这本就是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男子静静听着,抿了一口酒,道:“原来他们也是这般。”女子道:“少年和女子相处久了,实在忍不住,回归师门,对最疼爱自己的师父说了这件事,希望得到师父成全。”男子道:“他师父定是没有答允,是不是?”女子摇头道:“不是。”她又干了一杯酒,轻轻呼出一口气,又接着说道:“师父虽然最疼爱这个徒弟,听到他说完之后却还是勃然大怒,将他逐出了门墙。少年痛心之极,刚刚离开师门,各师叔伯却得知了他与女子的交往,追了出来,要留他性命,但是废去武功。”男子道:“他师父一定是早料到各师叔伯的反应,故意逐他出师门,对不对?这样的事情着实不少,近年来也发生过几次。我都听得有些厌啦。你这个故事有点俗套。”
女子并不理他,接着道:“可是当时并非如此。他在门中本已经是新一代的第一高手,威望武功远远凌驾于各师弟之上,是下任掌门的不二人选。平日和蔼可亲的各位师叔伯突然变得凶狠恶毒,一时之间完全不能接受。他坚持说武功是师父交给自己的,不能由他人废去。”男子道:“是啊,彻底去除了他这个不二人选,自己的徒弟才能安安稳稳上位,否则大家争得两败俱伤,他又回来了岂不是白忙一场。换做我是师伯,便是没这件事也要偷偷暗算他。”女子道:“那也不是。只不过没有机会的时候,平日也不想那许多,一旦出现了这个机会,原本善良的人们,恶毒的想法却突然钻出来了。”男子点头道:“也是,当年的花铁干就是一瞬间恶念迷失了心窍,干出许多晚节不保的事情来。”
“少年此时武功已经远远高出各位师叔伯,白刃相见中,伤了几个师弟,心中越发不忍。想要逃走,却又脱身不得。缠斗良久,他师父也追了出来,却与众师伯一同向他出手。少年心神大乱,疏忽间竟被师父刺了一剑。”
“少年万念俱灰,一时间悲愤难抑。突然扔弃了长剑抓住师父手腕,低声怪笑,道:‘师父,徒儿想不到要死在你手里。’说完便向师父怀里撞去。”男子“啊”的一声,道:“这个傻瓜。”女子又喝了一杯酒。
“那剑本刺得不深,仅入肉盈寸,此时一经撞实,却未免透胸毙命。岂料撞到师父怀中,却没有长剑破体的感觉。低头一看,只见师父所用长剑段段碎裂,只得一个剑柄。师父右手突出,按上了他的左胸。只听得各师叔伯大喊师父的名字,似乎是即惊且惧。他脑中电光火闪,忽然想起本门中有一种无比惨烈的掌法。”
“此掌法只得一掌,却包含碎心、催骨、断脉、吸精种种手法。中掌之人全身血肉精力都将被吸入施掌者体内。而中掌者最后只余一副皮囊,甚是可怖,而那施掌者不但吸取了内力精力,连血肉骨骼都得到加强,甚是霸道。本门中极少有人连成此掌,却大半又在初期就遭到反噬,死状凄惨。于是,上代祖师明令禁止门人修习此等武功。”
男子道:“这样犀利的武功,倒是有几分像凝血神爪之类的。只怕后世的凝血神爪就是从此演变而来罢?”女子看着他,点了点头,并不答话。男子又斟了一杯酒,道:“你继续讲,我喝酒便是,不再打断了。”
“此时难道师父就要使出这一掌?少年刚想到此,便觉全身精力一顿,源源不断向胸口汇集,霎时间,他与师父连成了一个整体,他连师父体内的一根肌肉颤动都看的清清楚楚,偏偏自己不能动弹。”
男子心想:“这样厉害的武功当着众人面使出,岂不是暴露了秘密?这师父太笨了。除非两人武功融合后他要灭了自己的师门。”一想到此,不由心下打了个寒颤。忙喝了一口酒镇定心神。
“少年心知,师父露了这手武功,一定是要将在场之人全都杀了。心中亟盼望师叔伯们有人来打断师父行功。岂知在场的人似乎是吓得呆了,没有人出来阻止。片刻之间,少年便觉全身内力被师父吸去,全身软软就要倒下。”
“此时一位师伯才明白过来,其实那少年觉得很久的时刻,在外人看来不过短短的一瞬。几位师叔伯大声呼喊一起杀向师父,此时那掌力尚未全功,如果被打断,少年可能还留得一命。”男子道:“逐出师门,废去武功,本来也是很平常的事情,那也没什么了。”
“岂料就在师叔伯们长剑马上要刺到师父身上的一刹那,本已经吸过去的内力、精力、全都倒回了少年体内。顷刻之间,少年只觉得眼前一花,逐般色彩纷繁呈现,天狗食月、诸神相斗,也不知道有多少幻像产生,许久不散。”
男子一拍大腿道:“好!这师父宁拼了自己性命,将毕生功力反灌入徒弟体内,真是难得!,只怕这样霸道的武功对人体反而有害。”
女子叹了口气,目光涣散起来。饮了一杯酒,道: “对啊。这掌力逆运,固然是保住了少年的性命,却使他走火入魔当场失去了神智。等到他醒来之时,在场已无一个活人。”男子“啊”了一声,叹了口气。
“少年在心魔绽放之时,杀光了自己的同门。其中有很多平日自己非常疼爱的小师弟、师妹,甚至还有自己敬重的师父,师父为他拼上了性命,他却生生用手将师父……撕成了两半。”
女子说到这里,低头沉默。满头长发垂下遮住了面庞,此时月隐云移,不可名状之寂静缓缓笼罩整片山林,偶有低音呜咽,便如鬼哭。
男子端起酒杯,两次又放下。苦笑道:“明明即将入夏,夜里却还如此凄凉,酒水突然寒得无法下咽。”
女子沉默片刻,又轻轻抬头。“他浑浑噩噩地离开师门,去找那女子。此时他屠灭师门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江湖,女子也已经被师门囚禁,不准外出。女子所在门派即为隐秘,寻常人难以进入。但这少年此时已经心性大变,加上得到了师父的全部武功,天下谁能抵挡?他冲破重重困难,打败了那门派无数高手,最后方到达囚禁那女子的所在。”
“他冲破囚室,背负着昏迷不醒的心上人突围。混战中,少年与女子的师尊对拼掌力。那女子的师父也是当时高手,二人连连对掌,直至众人无法近前,少年逐渐占得上风,眼看便可突围而出。此时,背上的女子醒来,却对他后背击了一掌。”
男子“咦”了一声,皱眉心道:“这个故事我似乎听过,那是什么缘故?”
“少年完全没有防备,但此时他功力大增,是以未伤到心脉。他奋起余威冲出了敌阵,跑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后先问问女子为什么要暗算自己,却发现背上女子在他的内力反震之下,竟然心脉俱断,无法醒转,可以说已经死去了。”
男子一口酒含在舌上半天,缓缓咽下。“这酒水突然又变苦了。”
“少年心中大恸,只觉得十几年来所有的一切突然间都失去了。他守着女子的尸体过了几天几夜,回忆着与女子往昔的种种欢笑,望着她容颜一如生时,就是舍不得将她下葬。”
男子道:“生离死别,世上又有谁能避免?”说完似乎有所感触,又叹了口气。过了良久,还不见女子又下文,抬头问道:“后来呢?”
“少年在女子的尸体旁守了很久,久到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的灵魂化作怨气留存了下来,保护着那女子的尸身,期待她活转来的一刻。直到几百年过去了,少年还是守在那里。”
男子起初一直听的入神,直到此刻方才失笑道: “果然是个精彩的故事,小时候你爷爷经常拿这个笑话吓唬你么?”他笑呵呵地喝了口酒,却见那女子脸上一丝笑意也无,她轻轻拢了拢头发道:“这故事很好笑么?”男人道:“难道不好笑?故事本来就是虚构的,说来让大家开心的嘛。”女子道:“如果我说这故事是真实的呢?”男子大笑道:“世上那有什么鬼魂,虽然前面的故事听着非常耳熟,情节也似乎合理,但是结尾化作怨灵,岂不是糊弄小孩儿么,呵呵。”女子一言不发,盯着他。男子渐渐笑的不太自然了,道:“你不要告诉我你就是那个死了几百年的女孩,突然活转来在我面前喝酒。”女子摇了摇头,道:“可惜,那女孩还没有醒过来。”男子笑道:“那岂不是早烂成了骨头?” 女子又摇头,道:“也没有,那男孩将她封在天山雪洞中,几百年来使用各种方法保存她的身体,到现在竟然连容颜都没有改变,还是那么美丽,甚至还带着甜甜的笑容。但是她一直不肯醒来。”男子不自主打了个冷战,道:“难道那少年到现在一直还没有死?”他抬起头望着女子,突然吃惊地道:“你……你……”
原来片刻之间,那女子突然老了几十岁一般。初见时还是年华正茂的少女,酒至半酣就成为风情万种的妇人,只是男子并未察觉,此刻,明丽颜色虽在,却已经是四十上下,好似几杯酒下来,她便已经年华逝去,随着一个荒诞的故事苍老了。
女子痴痴地说道:“现在,你知道什么才是一个人的寂寞和痛苦了么?几百年来守着一个不会活转来的灵魂,这算不算呢?”
男人吃惊地望着她,半晌才平复下来,疑惧地问道:“ 难道你真是女鬼?刚刚醒转来么?”
那女子缓缓抬头,道:“不,我是——”话未说完,整个人突然疾向后飘去,便如被人重重一拳击出一样,雪色衣衫速度不及人身,在反方向舞出一把飞花,一道刀光从女子原坐处头顶直劈而下,直有开山裂石之势,男子叫道:“酒壶!”话音未出口,那刀锋凭空一转,不可思议地中途横切,直追向女子。那女子显是力气用尽,眼见刀锋如闪电般追来,只得向右一倒,右手撑地侧翻出去,姿势曼妙无方,便如夜空绽放一朵莲花。持刀之人喝一声“好!”刀锋竟不稍停,人向后倒,刀势由自己身前向头顶后摔挥而出,竟是人刀同势,那女子身在半空无从借力,眼看便是一刀两断。
横空里一道闪电激射而来,“当”地一声,将刀锋撞偏,那持刀之人但觉手臂酸麻,收势不住,长刀去势不减,转为自上而下的冲刺。“叱”的一声,竟然没入山石。那人双手持刀,倒立在刀柄之上,整个身体缓缓转下,双足立上刀柄。抬头看来。
这是一个年纪尚轻的男子:面色稍白,五官间蕴含着一种洒脱之气。他缓缓蹲在自己的大刀之上,皱了皱眉头,道:“好淫贼,又有了帮手么?我没打破你的酒壶,你不来感谢我,反要帮助这个淫贼吗?”
掷出长剑之人正是刚才与女子喝酒的自称牟甲的男子。他见来人出手迅捷,本不愿插手。直到看到女子将要被一刀斩毙,才出手相助。他心中有个疑团:“为何那故事如此耳熟,我竟似听过的一般?”他身旁此时也坐下了一名女子,丰胸细腰,大约十六七岁,容色颇为俏丽。牟甲低头看了她一眼,不由微现诧色,又多看了两眼。那女子见他如此,微微一笑,吐了吐舌头,一副天真的可爱模样。
牟甲道:“在下本不该插手,也感谢兄台爱惜酒壶的情分,只是方才与哈嘻姑娘正聊到一件紧要事,看兄台如此相逼,斗胆问上一问,如果这位…恩,这位姑娘真的有什么过失,冤家宜解不宜结,大家说将开来,做个朋友岂不是更好?”此时持刀男子倒是看清了牟甲的模样,笑道:“原来是你,怪不得。你怎么还没死。”牟甲奇道:“兄台识得在下?”男子道:“谁人不识?只是你自己不识得罢了。”牟甲皱眉想了片刻,不禁又敲打自己头。持刀男子道:“不用想啦。想不起来的。当断的威力,岂容小视?你把一切都忘啦,这个爱管闲事的脾气却没有忘掉,嘿嘿,真是本性难移啊。上次管闲事的教训还不够么?”牟甲身旁的女孩道:“哦!——就是他?”持刀男子道:“是啊,呵呵,天下第一有眼无珠之人。喂,你可知道她是谁?”牟甲抬头迷茫道:“是谁?”却见方才饮酒的女子低着头长发披面,月色如银,那女子立在那里,宛若幽灵。
持刀男子道:“哼哼,夜半对酌,暗香盈袖,好不雅兴!好叫你知道,这家伙就是身上数十条人命、先后采过春雪派、红罗谷、秋水门、素神庄掌门人、数十年来无人能当的大淫贼松冈美羽!”
牟甲惊讶道:“淫贼?他…他不是个女子么?”持刀男子冷笑道:“连这你也不知道么,松冈美羽武功深不可测,外貌变化多端,妙龄女子、老妇、壮年男子、甚至连小孩子的形象都出现过,否则怎么会多年来一直不曾落网?”牟甲道:“小弟在西域逗留多年刚刚回来,确实不知。但既然形象不同,兄台如何知道这位姑娘就是那淫贼呢?”持刀男子道:“这就要问问你身边的人了。小妹,你告诉他罢。”牟甲望向身侧站立的女子,那女孩调皮地笑笑,说道:“说穿了毫不稀奇,我天生有异能,只要见过一个人,之后他的形貌无论如何变化,我只要一运功,就可以得知他的所在,不过偶尔也有不中的时候,但是只要搜到,却从来没有出错过。我俩已经追了他几天几夜,他先前还是更年轻的一个女孩,不过现在看来老了些,但是衣服还没有变。而且他的武功很特别,一看就知道啦。”说完又吐了吐舌头。牟甲简直无法相信,长大了嘴巴道:“世上还有这门功夫?”持刀男子道:“这已经不算是普通的功夫,我称之为特技,取了个名字叫做搜魂,要不是有我神通广大的小妹在,哪里能够追得这淫贼东奔西跑?”言下甚是得意。女孩道:“你就别再夸口了啦。”持刀男子道:“有这么有本事的小妹,我脸上也大有光彩,夸夸口又如何?”言罢哈哈大笑,浑然不将眼前的劲敌放在心上。女孩低头忸怩,甚是可爱。牟甲摇头道:“我还是不信。”持刀男子道:“本来也没要你信。你只要不出手干预就成。对付这淫贼,普天之下,也只有我夫妇俩能够做到。”牟甲惊讶道:“夫妇?你叫他小妹,你们不是兄妹么?”身旁女子秀脸立刻绯红,小声道:“他说的小,是晓风残月的晓,不是大小的小啦…”牟甲道:“抱歉,是我听错了。”女孩微微低头,轻轻“嗯”了一声,又嘻嘻笑起来。
说话间,持刀男子突地全身向前一扑,仿佛正在疾奔之人为外物绊倒,其速度却迅速异常,双手刚刚及地,两脚夹着的大刀已然拔出,人、刀笔直向远处女子射去。原来他初时大刀攻势过猛,加上牟甲长剑力量激荡,插在山石中竟然不得脱出。所以他站在刀柄上一直与牟甲谈话,其实脚下运力已经慢慢将大刀脱离了窠臼,此时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击来,想要攻那女子一个出其不意。那女子显然是早知道这刀客的快刀厉害,早在他下扑之时就以向右闪躲,但此次刀客速度比以往迅速许多,因这招有名数叫做“虎跃雷霆”,最是迅捷不过,加之男子蓄谋已久,白衣女子刚觉眼前一花,便觉那刀锋竟然已经到了鼻尖!心中万般惊骇之下,她右手疾缩,整条右袖鼓荡荡充满真力卷在刀身上向外疾推,这已经是万不得已的保命之举,同时身体向左下弯去,再弹射而出。但听得“嗤嗤”声响,女子身在半空,见刀客持刀由下追至,刀锋凛冽,犹如月射寒江,远处无数片白色蝴蝶纷飞起舞,却是那衣袖在雷霆万钧的刀势下被击得粉碎。女子已经是不止一次领教过这路刀法,此时仍然出了一身冷汗:“原来这厮的刀根本不是靠锋锐取胜,整把刀宛如布满了真气的雷霆大锤!”
此时便如刚才她身在半空时那般:女子无从借力,刀客来世汹汹。几乎无从闪躲。牟甲此时也有几分相信了刀客的话,犹豫着无法出手。眼看这未落实的“淫贼”即将人头落地,心里倒是有惋惜,有疑虑。但是身边这个天真的少女实在给人不可能说谎的感觉,此时几人相距甚远,牟甲便是有心相帮恐怕也来不及了。谁知便在此时,那女子突然在半空猛一吸气,以不可思议之姿势突然飘开。反而比持刀男子先落到地面,并以极快速的身法飘向远方的树林,消失了。牟甲望着女子离去的身影,张大了嘴巴,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男刀客收刀笑道:“这厮别的本事不算大,逃命的本事却是一流的。”牟甲抱拳道:“这位兄台刀法好生凌厉,在下生平所见古怪招式也颇有不少,不过像兄台这般又迅速、又能转弯的雷霆快刀真是闻所未闻,没请教?”男刀客挽了个刀花将大刀负于背后,笑道:“相逢不问出处,我本是个无名的浪子,说了你也不会知晓,性命问来何用?你就叫做我刀男吧。”牟甲抱拳道: “在下姓牟,单名甲,刀兄好。”刀男凝视他半晌,叹了口气,一摆手道:“罢了!”
此时被称作“晓妹”的女子皱了皱眉头,道:“刀哥,你不觉得奇怪么,这松冈美羽的武功似乎……”刀男点了点头,道:“没错,是忽高忽低的,每次作案之后,有一段时间几乎没什么攻击能力,而过一段时间则会变得越来越强,直至可与我战成平手,甚至有时候,咱们反而要逃走。”牟甲却沉思了一会,道:“这还不算离谱,刚才你刀气催落衣袖,我看到他衣襟也全都打开,他……竟然完全变成了一个男的。”刀男失笑道:“这有什么奇怪?他是采花淫贼,本来就是男的,只不过是易容术高超罢了。”牟甲道:“不…是…的。他……”他摇了摇头,似是有什么重大疑团未解,一时难以确定,望了晓妹一眼,却又无法开口。
刀男走到二人面前,端起石上的酒杯嗅了一嗅道: “好香!这是什么酒?”牟甲道:“这酒叫做‘遗情’,是一位前辈送给我的,他说此酒可令人回忆起一些美好的东西。”刀男脸上似笑非笑道:“嗤,给了你‘当断’这东西,还要让你遗情,这老家伙到底想干什么?”牟甲道:“你…你怎知我喝过‘当断’?我们从前相视的,是不是?”刀男不答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闭目冥思了一会,长吟道:“当断当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说完置杯于石上,挽起晓妹的手转身便走。牟甲道:“刀兄留步!”晓妹回头眨眨眼睛,道:“甲哥哥,你莫生气,我刀哥有时候就是这样,但他是个好人。”说话间,二人脚不停步,竟然已经去了。
牟甲心中疑虑更增,忙将酒水一一收好,紧随其后,却不见二人踪影。幸好那“晓妹”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气,倒是容易追踪。岂止一路狂追之下,始终未能追上,不由心下大惊:“此二人脚力竟如此之长,我这般追赶竟不能得!”渐渐行至大路,那二人形貌显眼,容易打听。问得行人,知二人始终在自己之前三两日路程,一路向西追去,戈壁长城甩过身后,却觉得景色越来越熟悉:“这可不都是我来过的地方么?”
这一日到了一座大山之下,向上望去白雪皑皑,问了店家,得知那二人竟是向上山方向而去,这倒是不必追赶了,在山下杂货铺买了火折吃食等物,便向山上走去。到得半山腰,但觉山风凛冽,风雪连天,阳光都穿不透迷蒙的雪雾,倒是一时美景,他身上内功精湛,倒也不觉得寒冷,只是心下奇怪:“那淫贼跑到这种地方干什么来了?难道她真是传说中的女鬼,要回到自己家么?”但是几千里路追下来,他无论如何也要看个明白,至于那人是淫贼还是女鬼,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行路间前方见一断崖,宽不丈余,牟甲内功流转,轻提丹田之气,一纵身掠过,心道:“这几日赶路下来,似乎身法倒是恢复了不少。”正要前行,突然见前方似乎有两个人影,心中大喜,喊道:“刀兄留步!小弟有事相询!”话出了口才发觉此时寒风大作,声音刚出口便被风刮得无影无踪,便是连自己也听不到,不觉好笑。当下一提真气,飞掠过去。到得近前,却见刀男与晓妹面对而立,两手相握,那小妹脸色绯红,眼波流转竟是一副情动摸样,刀男眼中显出焦急之色,显是向他求助。牟甲心下恍然:“定是中了淫贼的什么迷药啦。此时发作,可是难缠的紧。”于是伸手在刀男背后,一股真气缓缓送入,果然感到刀男以真气缓缓压制晓妹体内翻腾的气血,于是旁敲侧引,将散诸四肢百骸的兴奋真气来回一撞,但见晓妹脸上一阵晕红,目光渐渐暗淡。二人慌忙四处搜寻,总算将晓妹纷乱气息理顺平复。片刻之后,刀男转身,点了点头。两人情知此时无法交谈,一同手拉着手掠过几个山坳,寻得一处避风所在,见有个浅浅的山洞,四处观看并无落雪葬身的危险,便躲了进去。
刀男道:“多谢兄弟相助啦。方才甚是凶险,我出了一身冷汗。”牟甲道:“是中了什么毒么?怎么不小心一点?”刀男道:“这倒不是。”他低头仔细看了看怀中的晓妹,见她渐渐睡去,忙将她身上貂裘裹好抱紧,道:“说来话长。我夫妇之所以追这淫贼,是因为他找上了峨眉的小希,要不是我们夫妇赶到,差点就得手。那小希和晓妹交情甚好,加上这淫贼早就作恶多端,于是我夫妇决定追杀他。”牟甲道:“一个人能数十年采花么?有点奇怪。”
刀男道:“我自然也有此疑问,这一路追下来,他的武功越来越高。现在你见到他一定不会认识。他已经变成了一个俊美少年,那模样可真俊。嘿嘿,晓晓都说:‘你这般样貌,多少女孩喜欢你都来不及,为什么一定要做那伤天害理之事?’我说他变,他是真的变。兄弟,我说不清楚为什么,他那个形貌变化,不是易容,我们都被江湖传言误导了。”牟甲沉思,若有所得地点了点头。
刀男道:“这几日追下来,我发现还有几人也在追杀他,看来这妖怪的死期不远了。”牟甲道:“妖怪……忽男忽女,几十年了,真的可算是妖怪。”刀男道:“几十年的问题我大概有点眉目,我前几日到衙门里趁没人翻了翻档案,原来这恶行不只是几十年,凡是被他采过的女子均都遭到了化尸,摸样及其凄惨。原来他们可能是个门派,几百年前就有过这样的案子了。他们师徒相传,均是这一门无耻的行径,隐藏在这么一个见鬼的地方,倒也难怪从来没人知晓。”牟甲静静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刀男道:“晓妹这个特技,有使用间隔的。所以每搜魂一次都要过一两天才能再次使用。救小希的时候,晓妹为了保护小希就中过他一掌,那掌力竟然是含有媚毒的。”牟甲“啊”了一声,道,“严重么?”刀男道:“我仔细查看了下,原来那时候这恶贼正是功力最弱之时,他知道是晓妹在追踪他,于是这媚毒竟然不是侵入内功,而是缠绵在脑际,只要晓妹一用搜魂,接下来就要遭遇情欲的反噬。而且这个毒还有个问题,只要晓妹一对我有情爱心思,就会心中酸痛。”牟甲担心道:“那似乎是传说中的情花毒吧?这个毒确实和内力没关系。那你们怎么办?”刀男低头看了看怀中爱妻睡得正熟,低声道:“还能怎么办?情花毒是没有解药的。情欲上来了,老公自然要负责解决,只是这反噬一次比一次厉害,发作的频率也更快了。”牟甲道:“怪不得你们总有几天间隔,会被这淫贼逃上一段时间。”刀男脸上一红,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幸好我年少的时候…还学过一点双修,倒是不会亏了身子,所以晓妹一直也没担心,反而…欢喜的紧。”牟甲实在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刀男也难得脸上羞涩一片,转移话题道:“我没什么正经师父,学的武功很杂。起初我们觉得没什么,反正那一两天内晓妹也不能用搜魂。后来才发现,这其实是那厮计算好的把戏,他是在拖延时间,为了能够逃回大本营来。可怜我们一直在他的追-搜-追模式中被耍弄。这次到了大本营,也不知道有多少老变态等着咱们。嘿嘿,老子这次可要大开杀戒了。” 牟甲摇了摇头,想要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刀男道:“前几天,这厮的形象又变了,看来又作案了。这正是他实力减弱的时候,晓妹不听我劝阻,使用了搜魂,确定了方向,追了上来,哪想刚到半山腰就遭到了反噬,这次发作的太快了。要不是有兄台相助,兄弟可要遗恨了。”牟甲道:“举手之劳,不要再提。”片刻,晓妹醒转,望着二人半晌,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不由得满面通红。牟甲情知此事不好讨论,只得装作没事发生过一样,说道:“你们稍息片刻,我出去追寻一下。”晓妹知道他是为自己夫妇留段时间,也不阻拦,只道:“那松冈美羽就在向上大约百十步处,甲哥哥,你要小心。”牟甲点了点头,起身出洞。
他运转了下内力,感觉充盈激荡,似乎又恢复了许多,提一口气向上奔去,连续跃过数层断崖,直到了更高的山峰高处,风反而小了许多,隐隐听得前方有人呼喝,心想,这大概就是刀男说的“另一批人”追到了那人了。加快脚步赶上去。越过一个高台,眼前突然是个平地。牟甲平稳了下呼吸,定睛望去。
场中横七竖八躺到了许多尸体,兵器各异,想是一同来追杀淫贼的各路人马。牟甲心想:“是了。大家都发现了这个规律,以为他此时最虚弱,却没想到都死在这里,这也难怪……。”中间仅剩下了一个高大的和尚站在当场,牟甲只看到他的背影,心想:“果然是少林高僧,能够撑到最后。”他对面站立着一个极俊美的少年,半身染血,右臂叉着一个白衣女子。牟甲一见到那女子面容,心下大吃一惊:“怎么是她?!”他一纵身越过和尚头顶站在那少年对面,道:“哈……这位兄弟,还认得我么?”
那俊美少年看了他一眼,道:“你也来了。你也来捉我么?”牟甲方才一跃而出,根本未经思考,只是本能的反应。经这一问,心道:“我来捉他么?我为什么要捉他?”口中答道:“这个……不是。”他指了一指那女子,道:“这位姑娘,……你别伤害她好么?”竟是极诚恳的商量语气。那少年微微一笑道:“我是淫贼啊,不伤害她,捉来干什么?想必你也相信我是淫贼了?”牟甲摇头道:“你是不是淫贼,是男孩是女,我并不关心。我只知道你没有害我。你手上的女人,我和她有些交情,所以想让你放过她。”少年笑道:“满地躺着的人你没看到?都是因为我伤了和他们有交情的人,所以才来的。至于这个女子,”他向前推了一推,道:“我需要她的一些东西,否则我费这么大力气带她来做什么?你们两个都是来救她的,联手吧。”牟甲回头看去,却见背后那极高大的和尚面容冰冷地望着自己,一言不发。牟甲道:“没请教大师法号?”那和尚冷冷地道:“不用了。我识得你,你却不认识我了。我和这女子没什么交情,不过是受人所托罢了。你要救她,我就不用出手了。”牟甲怔了一怔,面上一片迷茫之色。
此时那女子突然醒来,看到了牟甲,露出厌恶之色,道:“你怎么又跟来了?知不知道你多讨厌?”牟甲后退了一步,顷刻脸白如纸。那少年笑道:“原来你的交情就是这个啊,还真是好笑。”他垂下眼睑,不看牟甲,淡淡地道:“当断不断,非是当断!”牟甲听到这句话,猛然抬起头,道:“是你!果然是你!”只听一个爽朗的声音道:“是谁?你们认识吗?”原来是刀客夫妇赶过来了。
牟甲盯着那美貌少年,道:“就是他,就是他。” 此时,那被挟持的女子看到地上的尸身,悲叫道:“师父!师兄!”原来这地上死掉的均是她的同门。她乱蹦乱跳,却逃不出身后少年的掌握。
牟甲却似看不到所有人,喃喃道:“我本是名门正派弟子,却喜欢了一个邪派的姑娘,两情相悦不能相守,痛苦得很。那天,遇到一个老者,那老人给了我一壶酒,叫做‘当断’,他说到:‘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当断不断,非是当断。’意思是说,只要喝了这壶酒,就会忘记你想要忘记的东西。于是我们喝了。却不知道,可悲的是,她什么都忘记了,我却什么都没忘记。” 他望着那女子,道:“当断不断,非是当断,为什么你已经断了,我却还没有断?这究竟是当断,还是不当断?”
那身后的和尚突然重重冷哼一声,向前一大步迈过去,一掌拍出。他原本远远站在后面,这一步迈出,竟然立刻就到了少年的眼前。众人竟没人看清他用的什么身法。那少年带着女子倏忽飘去闪开。那和尚跟上又是一步,又是一掌拍出。只见那少年躲来闪去,身法快极,那和尚却只是踏上一步,一掌拍出。两人顷刻间兜了几十个圈子。
晓妹看得好笑,道:“这两人在玩丢手绢么?这么简单的一招,我几乎都能抵挡啦。”刀客望着场中,凝重道:“不是。他这一掌可以说已经练了千百万次,在他这出手一瞬间称得上是无懈可击。晓妹,我总给你说过,武功没有强弱。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任何一种武功都是最强的。降龙十八掌威力虽然极大,但是近身擒拿还比不过鹰爪功,也就是这个道理。”晓妹仔细看了一会,道:“果然。而且似乎这是密宗的大手印啊。”刀客点头道:“没错,所以那淫贼武功虽高,却不敢与他对掌。”晓妹道:“这样下去,只怕和尚要赢了。” 刀客赞许道:“晓妹,你眼光越来越准了。没错,这和尚每一步下去,都封死一个方向,要不了多久,这家伙就没处可躲了。大轮寺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神奇的步法,这和尚我似乎见过,却总是想不起来。”
那少年每转得一圈、行动范围果然减小,心中焦虑,突地将手一举,向那女子头顶拍落。和尚大吃一惊,这接下来的一掌就拍不下去。改为向下去格挡,他身材远比少年为高,这一俯身,破绽立刻露了出来,少年出手如电,一伸一吐,单手按上了他胸膛。
一条人影突然电射而过,将那女子抱了回来。那女子却回头一个耳光将他打开,哭着扑向地上的尸体,道:“师父,师兄,各位师弟,……你们,七姐害了你们……”牟甲愣愣地站着,抚着自己的面颊。
刀客惊讶道:“咦?那是什么?”牟甲抬头看去,只见那高大和尚渐渐委顿,身形竟然越来越小,情景说不出的可怖!大喝一声:“不好!”飞身过去,那少年收掌疾退,刀客大刀高举头顶,“嘿”的一声,无形刀气直劈过去,只听叱的一声响过,血肉分离,支离破碎,啪地一声摔在对面的石壁上,竟是死无全尸。刀客望了望自己的刀,有些茫然:“这厮竟然这样死了?”晓妹闭目念了几句什么,回头望向刀客,点了点头。
此时那和尚已经委顿在地,只余孩童大小,他一双大眼似乎要突出眼眶来,望着牟甲道:“她……她……在…等……”头一歪,就此气绝。刀客突然拍着额头道:“啊!这家伙是雪山寺门口的黑林钵夫啊!原来他武功这么好!怎么从来没发现!”牟甲猛地抬头,喃喃道:“黑林钵夫……雪山大轮寺……谁在等我?”他又敲打了自己头几下,仍是没有头绪。转头却看到那先前被挟持的女子哭的痴痴呆呆的,坐在地上,喃喃自语:“这不是真的……这是梦……我要回家睡觉……醒来就好了…”牟甲心痛如绞,他缓缓站起,走到女子旁边单膝跪下,说道:“燕七,还记得我么?天天纠缠你的那一个?”刀客心想:“原来这就是燕七,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只听燕七答道:“我不认识…我不记得…我要忘了这一切…”牟甲闭上双眼,轻轻揽住了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酒瓶道:“忘了好。当断不断,嘿嘿,难道这一切最重要有个了结么?”
刀客望着他们,低头叹息一声,揽着自己的女人转身要走。只听牟甲道:“刀兄。”刀客站住,没有回头,道:“什么事?”牟甲道:“绝情丹消失后,情花毒无药可解。但是我听说,那绝情丹的配方却是仍在的。兄台不妨去寻访一下,免得受情爱煎熬之苦。”晓妹微微一笑,答道:“情之一物,苦痛岂止是因为花毒?我身中此毒,但痛得一次,便知我自己心中多爱刀哥一分,和这份甘甜相比,小小苦痛算得了什么?我听过你的故事,忘记与不忘记,并非是你没有忘记想忘记的,只不过,你记得了你不敢忘记的事情,却把其他不该忘记的部分给忘掉了。情之一物,海誓山盟?谁能说得清,是当断?不当断?”说完,刀客揽着她,头也不回地去了。
天山深处一个万古冰洞里,一个身影缓缓躺在石头上,他侧脸望着身旁一个沉睡了几百年的女子,轻轻地道:“千雪,今天外面又下雪啦,冷的紧。这次那几个人功夫可真好,我差点回不来。但是不要怕。我总会找到能够适合你回魂的女子精肉,我要你起来,我们一起生活在这个永远没有人认识的世界里。我每日给你舞剑,你再弹琴给我听好不好?以前你在那个石室里面弹琴的样子,我现在全都看得到呢……”
“那反噬的效果越来越强了,我这次吸完那个女子,没来得及返回,又变了一次女儿身。我穿着你当年喜欢穿的那种衣服,看着镜子,仿佛就看到了你呢……雪,听见我说话嘛?几百年啦,你还是这么漂亮,我当初认识你,那是什么时候来着?久得我都想不起来啦……”
“有时候,我真的想自己饮一杯‘当断’,我们就全结束啦,我也不用费劲心思给你补充那些无辜女子的血肉。但是只要能让你活转来,我就算毁灭这个世界又算得了什么呢?没有人可以评判我对和错。我只知道,我要你。”
“我又看到那个和我们当年一样苦痛的人啦,他喝下了酒,却没能忘记。那女子却忘记了他,呵呵。我们当年若是喝下了酒,你也会忘记我么?”
“千雪,我还有一件小事情想问你,其实只要你活转来,我不问都没关系,……你当年,为什么要打我一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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