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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向彩虹-北侠推荐大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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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26 00:20:5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进了帖子是不是有被骗的感觉,如果有的话是你理解错误了。以下发的是本人的处女作《飞向彩虹》,所以就叫做等着你开苞的处女了,市场化时代为了吸引眼球,作为北侠最纯洁的男人,也不得不免俗出此下策了。
   

     《飞向彩虹》自序

      来北京奋斗的人一定有不少搬家的经历,随着文明向着四周不断辐射,搬家也越来越偏远,因为房租的价格同文明辐射的速度是成正比的。我来北京的头三年先是住在北三环的昆玉河边的半壁街,然后搬到蓝靛厂,直到2004年搬到了丰台的刘庄子,那时房租是60快钱一个月,是在一个院子里的没有暖气的小平房。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在空地上聚集的野狗,走过群狗的身边时常让我感到恐惧。这种感觉后来都写进我最近的小说《苍狼之月》中。
    在这片空地上,稀稀拉拉地错落着一些锯末板达成的木屋,下雨的时候,人们就将油毡子盖在其上,防止屋漏,其中的破败可想而知。这些临时建筑的主人的穿着也和它们一样破败。在这个空地上住的是一些成天与蟑螂为伍的拾荒者。我时常带着怜悯的眼神去观察他们,到后来我发现,其实自己同他们也无甚区别。除了我还有给我提供经济支援的父母,使我不用住一间破漏的屋子而免受风吹雨打之外,我们都是一样,有着一个共同的卑微的身份。
    他们经常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块,围着几碟小菜,喝上几杯小酒。或许他们喝的根本就不是酒,有一次他们送给了房东一壶,我也有幸喝上几口才发现,那原来是注了水的酒糟,只能叫做酒水。
他们没什么娱乐,在电脑没普及之前,到附近的录像厅看上几部艳情电影,应该是比较适合的选择。除此之外,大家围在一块喝酒聊天就是仅剩下的快乐了。他们说的都是外地方言,我都没一句听懂,但从他们那猥琐的表情上看他们大概又在调侃某个考卖身过活的风尘女子,或者在说着一段黄色笑话,或者几个政治小道消息。他们说话的时候,总是大喊大叫的,露出了一嘴的黄牙,或者光着膀子,无所顾忌。那种笑声虽然粗俗,却异常爽朗、淳朴而真实,仿佛人生之中已经没有什么比这种生活方式还来得快乐。这可能就是底层人所独有的快乐,正因为他们一无所有才会无所顾忌,对于人生的要求也就不会太高。
    由于远离文明的辐射,这个区域的治安就特别混乱了。在夜晚的庇护下,亮着红灯的小发廊红红火火地做起了生意,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摆着着极负挑逗性的姿势,对路人打着暧昧的招呼。当我路过的时候,时常会听到她们嗲声嗲气地叫一声“小帅哥”,使我感到一阵自我魅力受他人认可的窃喜,同时也觉得自己尊严的门槛降低到要受到这种底层人的挑逗式的赞扬所带来“虚荣心上的满足”而陷入于自责之中,仿佛我所认可的心灵从来就没有高尚过,一直同周围的环境一样在沉沦。
    路边的斗殴是再经常不过的事情了。借着几分醉意,在黑夜中大声地的号叫,或者摔着酒瓶子,发泄心中的不满,这是酒鬼们常做的事。自认为爱喝酒而又极有酒德的我,偶尔也会这样的放纵一下,全然和周围的蟑螂无甚区别,或者我一直在抬高自己,其实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骨子里同样是卑微而粗俗。
    一年之后,姗姗来迟的文明终于到来了。那片大空地上由拾荒者搭建的临时居住群没过多久就被拆除了,那个貌似繁荣的黑色区域到了夜晚也失去了生气,弥漫着尘埃的夜色萧条得,连那些依靠它生存的女人也懒得去吆喝了,她们只能同呜咽的风和轰隆的推土机去搭腔。
文明给这片土地带来了希望,在那些躲在黑暗中的破败消失之后,我忽然自问,文明又给我带来了什么呢?那些高楼大厦当然不是为了我而建造的,华丽的奢侈品消费商场当然也不是为了我去光顾而亮起多彩的霓虹灯。文明原来离里我那么的遥远,对于那些蟑螂也一样,我们将寻找一片黑暗的土地,继续我们卑微的生存。
    我开始面对人生最为黑暗的时刻。
    一方面我有如寄生虫那样继续依靠家人的寄款来过活,一方面,又在家人的压力下要求自己去获得经济上的独立。但对于踏入社会的恐惧使我迟迟不肯摆脱这种寄生虫式的生活。几年后,由于生活经历的丰富,我发现这并非是我的个例,大多数刚走出校园而将要踏入社会的年轻人都有过这样一段迷惘的阶段,但这个阶段对当时仍旧迷惑的我来说,更加漫长也更加惨痛。
    我住的是一间不到五平方米的屋子,冬天没有暖气,夜里我时常会被冻醒,开着灯一边哆嗦着一边发呆,或者想想自己为什么会呆在这里,思考远离文明的孤寂。
    在这里我看不到什么有着现代文明标志的建筑物,布满沟壑的马路上飞扬着尘土,低矮的平房稀稀拉拉地错落在一片空旷的土地上,这是一个被文明遗弃的土地,我见到的野狗甚至都比人多。
我很少和他人去交流,而且也无人可交流,即使在白天我也没见到几个人影,几乎在一个月中我都没说一句人话。我没日没夜地用睡觉去打发这段孤独的时间,得以排除在现实中对未来的迷惘。由于睡眠过于充足,到了半夜我就不得不醒过来,裹紧被子对着破败的屋顶发呆。
    半夜去小解的时候,沉厚的黑夜是可怖的。白天的时候,狗都是慵懒而可爱的,可到了夜里,它们狂吠声是最为凶狠的,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狗的这种生理特性同地球的自传周期存在着联系,后来我推测到这或许是具有一定感知力的动物对黑暗的恐惧。当我在半夜跑到一片空地上的一个露天厕所小解的时候,四周黑乎乎的一片,偶尔听到野狗“呕呕”的号叫声,风的呜咽,以及它拂过柳条所发出的摩娑之声,我就会润润嗓子,用颤抖的声音号叫几句咏叹调。我并非是到里夜里才对欧洲的歌剧艺术充满兴趣,而且这种即兴表演会招致被惊醒过来的人的非议,以为我是刚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同时也会引起了众多流浪野狗的不满,不约而同地朝我狂吠,我仅仅是想通过自己的这几声号叫,来排除黑夜以及对夜的孤寂的恐惧。可见,对黑暗的恐惧应该是一切理智型生物和相对理智型生物来自于原始的本性,在这一点上,人和狗应该是一样的。
    到了满月,即使黑暗无所遁逃,恐惧依然是存在的。诗人说“举杯邀明月,对饮成三人”,他们对月亮有着美好的遐想,可我却完全相反,特别是天空没有一点云彩点缀的满月。记得有一次,我踏着月色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不时地抬着头,仰望着天空中的那轮正大光明。夜异常的寂静,这时流浪的野狗也不叫了,我看了看地上,只有我和孤独的影子。这种孤寂使我看到在满月所照耀下的一片惨淡的世界,我的人生仿佛与这片世界一样都陷入于无穷尽的绝望之中。从那以后,我就对满月产生了恐惧。小说中月儿对月光的恐惧其实就是来自于我的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但这应该是有着一定根据的,西方国家关于在月圆之夜狼人的传说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据,似乎满月有着令人疯狂的因素。
    我这样孤寂地生存了一段时间,每天毫无目的地坐上几个钟头的公交车,成为了我同这个文明世界进行交流的唯一途径。可坐在公交车上,远离我而去的喧闹的人群,错纵的立交桥,挺立的高楼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每天希望通过这唯一的途径去接触文明,却没有将这些文明的标志放在眼里,我只是面对着这个对我来说还有点虚空的文明世界,进行着遐想——我该如何去生存,去拥有它,或者成为它的一个部分。
    文学似乎是唯一的途径。在走进城市的时候,我一直没有放弃对文学的热爱,我也试图依靠它来生存。但或许是由于阅历不够丰富,艺术的涵养还不够深沉,导致了我所写的一些东西,差不多都是些无病呻吟的伤感和莫名其妙的愤怒,没过多久,我只好将这些垃圾撕个粉碎,或者扔进了不见天日的抽屉之中,然后又日复一日地开始我的抽屉文学的创作。后来我发现,这是大部分想在文学艺术中有所成就的艺术家所必然要经历的一个阶段,即使到现在我也很难保证,是否有一天我还会给予这片小说以同样的厄运。
    生存方式的迷惘和艺术方向的迷失,使我的人生陷入了困境,我始终没有找到自己人生中的一个正确的定位,这直接导致了一个更为可怕的事件发生了。
    偶然之中,我看到了一个名人的自杀,或许受到了心理暗示,我开始出现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感,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可这种恐惧异常的真切,仿佛就是一种气体一般围绕在我的四周。逐渐地,这种恐惧之后,接种而来的就是绝望、心寂,而又并发的出现了一些反常的生理症状,四肢冰冷、颤抖、冒冷汗,严重的就是情绪即将失去控制。我记得这样严重的情况出现过三次左右,在即将散失理智的时候,在恐惧中进行挣扎着,经过几次绝望般到号叫才将自己拽回了理智的边缘,可从那以后,这种恐惧感就变得越加的强烈,开始的不可名状的恐惧逐渐变成了有意识的恐惧,因害怕出现这种散失理智道的症状而具有的恐惧。一段时间后,我意识到这种症状或许就是抑郁症,而以我以往对它的认识来说,抑郁症就是精神分裂的前兆,这对我已经陷入困境的人生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我并没有因此而去寻求心理医生的治疗,我害怕被确诊为抑郁症,这就像得了绝症的人让他得知自己病情的真相远比自己去怀疑来得恐惧。为了解除这种恐惧,或者更确切的说解除这产生种恐惧的条件,于是我就花了更多的时间去接触文明,游离于商场、书店、广场等等这样一些人口聚集的场所,在人群的喧闹之中,使我忘却恐惧。友谊是治疗心灵的良药,这是我在实践中得以验证的。我时常和朋友聚会,向他们描述我的状况,虽然他们仍旧不相信或者说不理解发生这种症状的可能性,但我内心的紊乱也逐渐得到了控制。
    看书是很好的排除孤寂的方式,而且我对知识的热爱始终没有减退,看书一直是我人生中的一大乐趣。这是我在初中的时候养成的习惯,这个好习惯给予我莫大的好处,它也将伴随我的一生。我读的书有点杂,涉猎到文学、历史、哲学、艺术史,还有理论物理学(为了能够看懂理论物理学我曾经下定决心现打好扎实的数学基础,但后来由于难度太大,我放弃了这个计划),除了无病呻吟的鸳鸯蝴蝶派通俗小说之外(矛盾的是,我开始所写的一些抽屉文学也大都是无病呻吟的模式),我什么书都看。那时我就像一个饥不择食的饕餮着一样,对于知识来者不拒,而对于知识的吸收也是囫囵吞枣,从不去对知识进行解构、分析,这大概是自己还年轻,达不到消化知识的程度,或许也仅仅是为了附庸风雅才去看书的。因此,勉强看了一本哲学书之后,除了记得几个教为显眼的哲学术语之外,就一无所知了,甚至是这个术语本身也无甚了解。在这一段孤寂的生活中,我继续吸取着书本中的营养,之后我发现自己达到了一个新的层次,我不知道这算是“顿悟”还是“渐悟”,我已经不再是一味地吸收知识,我学会去鉴别、分析,又结合了自己所生存的这个世界,我懂得了去思考,这意味着我逐渐形成了自己的一套价值观。
    偶然间,通过朋友的介绍,我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这是一份轻松的工作,只要动动笔杆就能满足生存的基本要求,但同时又是痛苦的。这是在国营企业中的一个文书的职业,除了打打杂之外,我的主要工作就是替领导写一些毫无意义的政治论文。我每天所做的就是用一些激昂的口号式的语言来粉饰我所生存的这个企业和这个社会。经过一番痛苦的锻炼,我逐渐适应了这个工作,成为了一个职业吹牛家。到后来,我的努力也得到了人们的认可,身边的同事一提起我的文采的时候,总是竖起大拇子,称赞我的吹牛的水平已经到达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了。
    这种盲目的称道总是令我脸红,我仍旧告诫自己,要成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必须要拥有一颗真诚的心灵。我忍受着这个工作对我人格的压抑,将剩余的时间留给了自己。还好,吹牛的时间并不算太多,这使我有更多的时间去看书,去思考。
    有了这个工作以后,我才算真真意义上接触了社会,我原先的那种棱角分明的性格受到了锻炼,开始变得圆润了不少,但我并不圆滑,我不屑于去粉饰自己,这也使我的工作上出现了一些不尽人意的地方。
    逐渐的,我通过麻木的工作使自己忘却了恐惧,直到最后,我能够去直面这种恐惧,去思考它,以及出现它的更深层次的原因,我隐隐约约的发现,不但是抑郁症而且所有的精神病症状抑郁症都有着自我与社会的原因,也就是小说第三章说提到的“自我的理想状态同现实生活之间的矛盾”。对于融入城市现实的渴望同远离文明的孤寂产生了矛盾,才使我出现了精神上的困惑。有了这个认识之后,忽然之间,我发现自己成熟了。
    于是根据这段经历构思了一部长篇小说《飞向彩虹》,两个月之后我下定决心写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那时屋子里没有暖气,我也没有电脑,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就趴在被窝里,在笔记本上不停写着,时而看着结冰的杯子发呆着,有时写累就半夜爬起来到空旷的地方看看星空,那时候感觉刘庄子的星空是多么美丽呀,可惜现在好像再也看不到了。
    大概是因为这部小说让我孤寂的人生有了一个目标,以及这个能够养活我工作,使我最终没有走向疯狂。经过四年艰辛的耕耘,修改了四稿终于把第一部小说写完了。写完之后我也发现,自己终于战胜了抑郁症,虽然时有焦虑的症状,但再也没有之前那么恐惧无助了,而我也发现能够战胜抑郁症的人似乎是没有什么不可战胜的。就这样我一发不可收拾,甚至为了有更充裕的时间去写作,辞掉了工作,专职混图书馆,于是就有了后来比较成熟的长篇小说《狮子山传说》、中篇小说《星空的孩子》以及刚刚完成初稿的中篇小说《苍狼之月》。虽然生活依旧清贫,但成为作家的梦始终不曾放弃。
    由于是处女作,所以写作《飞向彩虹》所遇到的困难不是后来几部可比的,光第一稿就写了两年,修改三次又花了两年,不过感觉是一次比一次好,而对当做家作家的梦想也是一次比一次坚定,到小说定稿之后,我坚信这条路是走对了。
    在当时看来,自认为小说写得即便不算绝无仅有也算百里挑一,不过现在看来,这部小说有着年轻人刚写小说的一些共同的毛病,现在读起来我都忍不住想笑。小说的语言显得青涩、做作,情节有些不太紧凑,还老有年轻人爱掉书包,摆弄学识的臭毛病,这个毛病在第二部小说里还有,只是不够明显罢了。在写作手法上模仿的痕迹尤其多,动不动学前辈来段意识流、心理分析、象征主义、魔幻现实主义等等,这么多手法穿插其中反而让作品显得幼稚、肤浅了。由于一些原因,这部小说一直都被我放在抽屉里,想着等以后好好修改完,再拿出来在阳光下晾凉。不过想想,这只是一部处女作,也不能太过强求,因为处女作而成为经典的,我所知道的只有托马斯曼的《布登波洛克一家》,并因处女作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我自然是不能和他比了,想着还是保留作品的原貌吧,毕竟谁都年轻过,文学也一样,保持它原来的风格还是好点,写得好坏,作者其实是最没发言权的,就将他交给读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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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vanfox + 6 歧视喜爷为三个天月变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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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4-26 00:22:0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zxb 于 2013-4-26 12:45 AM 编辑

飞向彩虹封面.png
(三个天月找喜爷做的封面)

《飞向彩虹》作品说明书

小说《飞向彩虹》创作于200312月,2004年末完成第一稿,经过三次修改,于200711月定稿,历时4年。

作品表达了八十年代成长起来的青年人,对社会大变革时代所出现的一些社会问题的困惑。作品通过主人公从一座象征集权时代社会模式的精神病院逃离到当代现实社会之中,在力图融入于现在城市文明而以失败告终的悲剧,来引出对当代社会问题的反思。在集权时代中,那种受到精神压制的幸福似乎是种人为的虚幻,而在当代这种竞争激烈的社会中,发达的城市文明对于力图融于与其中的那些弱者来说也仿佛是种虚幻,人所追求的幸福到底是什么呢?在对这两个不同的社会模式的解构中,作者表达了自己心中的困惑,幸福仿佛就像彩虹那样美丽却虚幻,可以看见却又始终遥不可及。

整部小说接近25万字,共分成21章。小说最大的特色是象征与写实并用,夹杂荒诞、意识流创作手法。小说的前半部也就是19章以象征的手法描写一座远离人世的精神病院,它正是映射着中国80年代之前的那段精神压制的历史;而后半部1020章以写实的手法来描述当代发达却负有矛盾的城市文明。虽然作品前后两半全然描写的不是同一的社会模式,也是不同的写作手法,但并没有出现给人以 “断层”的感觉。不但其中的两个主要人物贯穿始终之外,前半部的情节也是后半部的原因之一,人物的命运在前半部已经埋下了伏笔,直到后来的结局的设计,表现出小说有着严密的逻辑解构。21章主人公最终又回到了精神病院,阐述题目《飞向彩虹》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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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4-26 00:22:0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zxb 于 2013-4-26 12:58 AM 编辑

                        飞向彩虹

                      目录

作者自序————————————————————— 1

第一章 高山上的太阳城———————————————12

第二章 炼狱中的革命者———————————————16

第三章 上帝之城——————————————————29

第四章 思考者之路到科学实验室———————————35

第五章 哲学王国的庆典 —————————————— 41

第六章 月色朦胧(上)———————————————55

第七章 道德的责难—————————————————61

第八章 月色朦胧(下)———————————————69

第九章 一个人的革命————————————————75

第十章 每一条路都走向城市—————————————85

第十一章 生存的初次体验——————————————90

第十二章 城西的郊区——————————————— 100

第十三章 蟑螂俱乐部——————————————— 108

第十四章 陌生人————————————————— 119

第十五章 复仇—————————————————— 127

第十六章 爱与欲————————————————— 137

第十七章 黑虎的结局——————————————— 148

第十八章 后野蛮时代(上)———————————— 154

第十九章 后野蛮时代(下)———————————— 159

第二十章 蟑螂暴动———————————————— 163

第二十一章 飞向彩虹——————————————— 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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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4-26 00:22:1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zxb 于 2013-4-26 01:28 AM 编辑

第一章
高山上的太阳城

他一个人孤独地坐在了冰冷的床上,四周一片的黑暗,时而听到紧闭的铁窗外风还在呜咽着,树叶摩娑着发出沙沙的响声,还有那丝丝微弱的叹息,和从远处传来时断时续的撞击铁门的声音,这就是他的全部世界。不知,到底是习惯了这种孤寂,还是早已麻木,他完全的溶入于这片黑色之中。夜幕已经降临,铁门外的那片乌啼又将陷入于绝望之中,他无法感知到任何文明所留下的遗迹,仿佛身在月球那样孤寂。

这样的日子都不知道有多久了,四维空间出现了感觉上的错乱,紊乱的维度横七竖八地构架着他眼前这个不知名的空间;黑暗的液体弥漫在四周,仿佛以太那样完全而纯粹地充满了他的身体。在一阵长久的麻木之后,他听到了摩娑的树叶和风呼啸的声音,透过窗逢看到的远处的深渊所映衬着一个巨大的黑影,他仿佛被禁锢于一座孤寂的高山上的铁匣子中,而除此之外他一无所知。

空间的模糊,又带来时间上的紊乱。时间是从何时开始有意义的,他一点都不知道。即使追溯到盘古爷开天劈地的时候,或者物理学家说宇宙还是一个奇点的时候,他依然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时间对自己才有了意义。仿佛自己从未经历过脱离母亲的产道的那个伟大的时刻,就已经存在了。偶尔,他会怀疑自己生就再一个还没醒来的梦中,可是听到那摩娑的树叶、呼啸的风和冰冷的铁门,他推翻了这种推测,这一切又仿佛是真实的。

他移到了铁门边,透过窗户上的缝隙,看到了门外的那片映在黑色中的山。这时,他才感觉到自己并非是完全孤独的。他看到了远处座落一排排低矮的房子,其形状就像一个狭长的长方形被分割为许多相分离的铁匣子,在两排之间有一个狭长的走廊,上面盖着一层干草,黑黑的,他有点看不清,又似乎是一些藤条状的植物。风迎面吹来,传来了一阵阵微弱的叹息、绝望的号叫和敲击铁门的声音。他怀疑,在那些相隔离的铁匣子中似乎也生存着像他这样,无法理解存在的生物。

他将目光移到了远处,那是一个深渊。其实,只是一片平地,由于山太高了,所以才觉得象是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渊。一个巨大的黑影沉沉地压在它的上面,这就是山的倒映,虽是有点黑暗,但仍是能模糊地看到它巨大轮廓,压抑着它脚下的那片土地。

他的记忆有了点轻微的蠕动,关于山的记忆,从一片混沌的意象中隐现了出来。他想起了自己站立于山的脚下、他想起了这座山的轮廓以及看到这座山的心情。他慢慢地追溯着时间的源头,回想,或者是推测着看到这座山的种种的原因,但他发现,时间似乎就是从这个地方开始。仿佛从他脱离了母亲的产道直到他看到这座山的那段记忆被造物主强制地抹去了,人生地起点就从那时开始计算。

他没有去浪费气力找回那已失去的记忆,而是从记忆的开端探索到现在,得以发现自己存在的根本意义。

他想起了第一次看到这座巍峨的高山的情景,他的心情很平静,或者说那是一种散失了对存在感知能力的麻木。由于那是时间的源头,所以他也不知道,这座山将带给他以什么样的意义。他只记得在在这座山的脚下,他在一群白衣人的引导下,走进了一个巨大的铁门。那两扇合并在一起的铁门,在一边上开了一道小门。铁门的顶上,赫然地挂着几个大字——太阳城精神疗养院。他记得那是几个巨大红色的字体,但在当时,他似乎并没有在意,这几个字对他来说存在着什么意义,他只是觉得那种红色有点耀眼,他看了一眼,连忙移开了目光,走进了开着的小门。从那以后,座山就成为了他所感知到的唯一的世界。

他向着山的阶梯盘旋而上,他感到一阵眩晕。这座山高得似乎脱离了现世,高的连世俗中的一切在它的眼里都成为无足轻重的尘埃。可他并没有被这样的雄伟所震撼,他一直在琢磨着铁门上的那几个红色大字。逐渐那种红色变成了一道流动的液体,弥漫在他的眼前,占据了他全部的视觉神经,他极其神经质的摆动着头,试图摆脱这触目的红色所带给他的压抑感。直到“砰”的一声,他被关在了这个铁匣子之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在空间和时间上都没有界限的黑色。一直到现在,这一段的记忆似乎就是一片的黑暗,他不知道是自己没有感知到时间和空间的变化,还是世界在时空的排序上原本就是这样杂乱无章。

他的努力终于找到了一些存在上发生变化的片断,可他仍旧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因为时间对一直被禁锢于黑暗之中的他来说是没有意义的。

那是一个向着四周无限的扩张的白色的空间,他坐在这片白色之中,四周没有任何的边界。那向着远处扩张的白色,并没有给他带来空旷的舒适感,相反,他感觉到置身于纯粹的时空之中的虚无与孤独。他隐隐约约地在这堆白色之中分辨出零星的个体:一个有着同这个背景一样颜色的长条形桌子横惯在他的眼前,直线向着两端延长着,直至无限。在那片白色中他逐渐找到了构成这个画面的基本元素。黑白相间的头发、粗黑的胡子、深邃的眼睛、将鼻子压得变形的眼镜、黑色的烟斗和缓慢上升的烟。接着他将这些元素组合成了一个具有意义的画面。他的第一感觉是:在桌子的后面,似乎坐着一排同他一样的生物,他们同他的距离不确定,他们的意图也不确定。面对着同这白色的背景融为一体的生物,他有点不安了起来,他感觉到一股恐怖的力量从他们的眼中释放出来,怀疑、迷惑、判断——幻化成了一道道利剑穿透了他的身体。这是一种多么恐怖的力量呀,他从未感到自己是如此轻易地被人洞穿。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完全赤裸地坐在椅子上,他下意识地整了整自己的衣服,不安地抠着手指头。

他们眯着眼睛观察着眼前的这个局促不安的孩子,不时地交头接耳,在讨论着眼前的这个奇怪的少年。他感觉自己灵魂中的丑陋在他们的面前都展现无疑。

“孩子,不要害怕,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的,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回答我们的问题。”一个穿白袍的老年人和蔼地说道。

他仍然感到局促不安,在这样的一个有如原野一般空旷的大厅中,面前的一排白衣人,不能不令他产生脱离现世的感觉,仿佛就像传说中的末日的审判那样庄严肃穆。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他木然地摇了摇头,他从未想过自己曾有过名字。

“几岁了?”

他还是摇了摇头。

“你知道怎么来这的吗?”

他想起了盘旋而上的阶梯、那阵从高处俯瞰地面的眩晕、一座巍峨的高山显现在他的眼前,然而,这在他的记忆中仅仅是只言片语一般单薄。他张了张嘴,可他无法说清,那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过的一个事件,他仍旧只是摇了摇头。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他忽而想起了山脚铁门上的那几个赫然的红字。

“太阳城——精神疗养院?”他迷惑地看了看他们,从他的表情上看,他仍旧不知到这几个字的意义。

“那你知道之前发生的事情吗?”

这也正是他所迷惑的,之前的一切记忆都消失了。看到那几个赫然的红字,似乎就是他的时间的开始。面对着这个问题,他只能又是遥了摇头。

他们没有再对这个孩子提问了,从他的记忆中没有什么可以挖掘的。他们只知道他是由市政府带到这与世隔绝的地方,他只是其中的一个。至于这个孩子的过去,则是一片的空白。没有任何有关这个孩子的资料,包括他的父母、籍贯、年龄、教育程度,而且他似乎失去了某些记忆,至于这是出于什么原因,还有待于对他进行心里分析,去唤醒他的记忆。

在这次简单的心里分析之后,这些在他眼里同他一样的生物——也就是太阳城精神疗养院的心里医生们,对眼前的这个迷一般的男孩,有了初步的了解,但这样的了解同一无所知没有任何区别。他没有名字,就暂时把他叫做“他”吧。他们制定了一个治疗计划,用自由联想法来恢复他的记忆。从那以后,他每几天就被叫到那个白色而又没有边界的大厅之中,进行,一次又一次的心里治疗。

医生给了他一支笔和一张纸,告知他想到什么就写什么。他开始在纸上画的是一些无意义的线条,没有规则,也没有方向,直到将全部的纸都画黑,医生们仍旧没有从中看出个所以然来。在接下去的几次自由联想中,他的线条开始又了方向感,似乎是个螺旋状,向着中心汇聚,四周则全被他图黑,到后来连这个向着中心下坠的螺旋状线条都被他图上了黑色。医生们皱了皱眉头,并不是出于自责埋没了一位有着“表现主义”风格的绘画天才,而是感觉到他所画的似乎是一个濒临绝望的内心世界,而那个向着中心下坠的螺旋状线条又有着什么样的意义则有待于他们去分析。他们通过一遍又一遍的暗示和提问,努力去帮助他恢复记忆,结果他的画中终于出现了一些有意义的符号。先是一些几何图形,接着在图形上出现了一些线条,而后有出现了一些方程式,这样的情形令心理医生们惊呆了,那架势真像是一个天文学家在计算一颗行星的轨迹。但后来他们发现,这些几何图形都是高中解析几何的题目,由此他们才不再惊叹,而是推测出——他是一个高中生,他的年龄应该在18岁左右。这个推理被后来的自由联想所证实。在他的纸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关于学校了一些内容。操场、旗帜、教学楼、老师和学生,还有他自己,但画到的自己都是孤身一人,被排除在全体之外。在他的大部分的涂鸦之中,医生们看到凡高的绘画中的那种压抑与孤独,逐渐他们也看到了这个孩子的动作似乎有点反常,他开始将画过的纸张全部图黑,那动作似乎很烦躁。后来又出现了学校之外的画面,有天空,有道路,直到他画的全是一座座高耸入云的高楼,他变得越来越焦虑了起来,他画了一遍又一遍,而后又将它们撕个粉碎。

他抬起头来,看着周围那一片没有边际的白色,他有点恐惧了起来,正是这样的空旷,他反而感觉自己被禁锢一个永恒的孤独的世界中而无处躲藏。他想起了在山脚下看到了那几个红色的大字——“太阳城精神疗养院”,他变得更加恐惧了起来,他似乎意识到这几个红字所代表的意义。他感到周围的人影在他的眼前晃动,一片嘈杂的声音快要将他撕裂,那些面目狰狞的白衣人从眼里射出一道道利剑,刺穿了他心灵的深处。

“这是什么地方?”他全身都冰凉了,“你们以为我疯了吗?是吗?这是疯人院吗?你们要把我关在这里到什么时候?”

心理医生静静地看着他,整个大厅中除了他急促的喘息外,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响声。

“我没有疯,我没有疯。”空旷的大厅中回荡着他的呼喊声,看着那些白衣人,他感他们到似乎看到了他卑微的内心世界,从他们的眼中所射出的僵硬而又寒冷的目光隐藏着无限的嘲讽。他活像一只愤怒的公牛,操起了椅子向着地上砸去,并且对这些有如雕塑般的白衣人喊道:“我不是疯子,我没有疯。”椅子从变形又变得粉碎、四周散落着木屑、还有模糊的回音,他则疲劳地喘息着。

他们似乎对这种疯狂的举动早有预兆,从他们的表情上看不出任何一点惊讶,偶尔他们只是皱了皱眉头,或者深深地叹了口气,观察着眼前着这个不知所措的少年,露出了一丝道学家的怜悯。他被这种孤寂的气氛征服了,他麻木地坐在了地上,望着这似乎是一望无际的大厅,独自看着这片没有形状的白色出神。

从那以后,心里医生没有再对他进行类似的心理分析了。他们怀疑有没有必要去开启他的心灵,逐渐的,他们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犯了个错误,他们不应该去让他认知了自己的过去,这不是什么好事,已经被潜隐的痛苦从潜意识中释放出来,会威胁到现实的生活。他们决定让这个孩子从此有个新的开始,无论他的曾经是怎样,这都没有意义了,因为,他们将让这个孩子逐步走进一个幸福的世界,这个世界将不以曾经的世界有着任何的瓜葛,按他们的话来说,这是人类诞生以来最为伟大、纯粹的幸福。但要达到这样的幸福,这个孩子还必须经过一番的磨练,直到他对于幸福有着极为强烈的欲望。

医生们又将他带进了那一排阴暗的铁匣子中。他穿过了一个悠远长廊,两边都是一排黑色的铁房子,在两排房子相隔处,覆盖一片浓郁的着常春藤,在风的吹拂下,发出了妖冶的摩娑之音,这更是增添了几分阴森之气。他发现自己并非是孤独的,他看到了铁门上开了一个小口,不时从里面的黑暗传出一种来自地狱的呼叫,像是灵魂在烈火中灼烧所发出撕身裂肺的声音,痛苦得令人绝望。在罪恶灵魂的劈击下,满目疮痍的门像是一张布满刀疤的脸,偶尔从中溢出一种企盼而又无助的眼神。他瞟了一眼这种从黑暗中所发出的野兽的眼神,他全身的血液冰冷得都快凝固了。他赶紧避开这种眼神,抬头穿过那片绿荫,看了一眼那无限蔚蓝的天空,他感觉到自己对命运已经失去了控制。

一连串沉闷的金属撞击声,打乱了他的思绪,一扇生锈的铁门打开了。他很自觉地走了进去,没有一丝的反抗,也没有一丝的恐惧,麻木地站着。“砰”的一声,铁门关上,一片黑暗将他吞噬了。

他向着四周摸索着,一张冰冷的铁床。他躺了上去,思绪的混乱使他有点累,他望着眼前这片空洞的黑暗,回想着刚才所记忆起的一切,他有点怀疑,这是来自于他的记忆还是来自于他的想象。他又极力地去捕捉着记忆,眼前出现了一些幻象,或者说是一些支离破碎地画面,有如飞蛾一样在他的眼前扑朔着。浮游于广袤天空的云、飘扬的国旗、学校中的教学楼、枯燥的方程式,还有那个挺立的高楼,都变成了一些符号在他的眼前飞奔。这就是他记忆中的全部,无法去解释他出于什么原因,而看到了那座巍峨的高山。同时,那种记忆又带给他被排除在外的孤独,不知为什么,脑中出现那些符号,他就烦躁不安,他想要完全地回忆起过去,可那些符号又使他孤立与记忆中的世界,他忽然感觉到,曾经的那个世界似乎有着他众多难以面对的无奈。在这样的斗争之中,他逐渐的压抑了这些记忆,将它们埋葬,将它们遗忘。

已经是深夜了,对于这座巍峨的高山来说,地球仿佛是不存在自转的,它的周围一直弥漫者一种混沌的黑暗,那是一种无孔不入的液体。他的眼睛、耳朵以及整个身体都陷入了黑暗之中,像是溺水者一般,做着无畏的挣扎。当黑暗灌入他的肺中,他真实地感觉到这种液体令他窒息。他痛苦地挣扎了几下,可是这种挣扎很无助,液体又钻入了他的心中,开始无限地膨胀,接着将他的血液和骨头都给融化了。他觉得身体异常的沉重,像是掉入了太平洋的深处,有如那螺旋状的线条,永远地向下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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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4-26 00:22:1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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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炼狱中的革命者

太阳城精神疗养院中的这块区域仿佛被置身于孤寂的星球上,造物主忘记将它转动起来,以至于白天和黑夜没有交替,时间一直被停止在一个点上。他无法计算时间,在他的四周只是一片黑暗,没有任何参照物可以让他感受到时间的运动,即使是梦中的景物,也都是些支离破碎的片断和符号,就像这片黑暗一样,没有任何意义。“大概是一千年吧!”他想着,如果有一天,这个门被打开的话,他坚信第一眼看到的将是一只只硕大无比的蜘蛛,布满整个大地,围绕者地心,织着一张大到无法想象的网,它的沾力将大到足以将全世界的东西都给粘住。网上面一定布满了世间所有的臭虫、飞禽、走兽,一定还有被风干的人类。就连光也被它粘住了,要不这块区域也不会一直弥漫着混沌的黑色,时间也将躺在这张恶臭的温床上,永远地发霉。

偶尔,他发出了一种机械般的笑声。他发现,原来自己真的具有疯子的潜质,他的想象力大到连意识也无法驾驭。

“吱哑”的一声,这一扇仿佛生锈了一千多年的铁门被打开了,一束光线透了进来,他眯着眼睛,感到一阵刺痛。终于通向另外一个世界的生命之门向他开启。很庆幸,他并没有看到一只只硕大的蜘蛛,而是一个陌生的白衣人。

他走出了房间,看到了那一排排悠远的走廊,阳光透过晃动的常春藤叶子照在了他的身上,让他感到了久违的温暖。两排的铁匣子中,所发出的那种压抑的呼叫声,在此时听起来也像是激昂的进行曲。他又一次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那片无限蔚蓝的天空,他高兴地哭了,生平第一次感觉到,天空原来是那么的美丽。他不知道将要去什么地方,不过坚信世界上没有一个地方比这里更难以忍受。

他紧跟在那个白衣人后面,走出了那条悠远地长廊,踏上了一条继续盘旋而上的阶梯。风在耳边呼啸着,这种无休止的盘旋令他感到头晕,或许是高原反应吧,虽然空气并没像黑房中那样浑浊,可越往上空气就越稀薄,使他急促地喘着气。

逐渐道路宽敞了,他看到了半山腰中凹进了了一块巨大的空地,其中错落着一个规模不是很大的建筑群。中央是个有着高大塔尖的建筑物,从年代来看是近几年才建造的,从它的风格上则有点象是个教堂,或者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也可能只是个僚望塔,也可能它仅仅就具有这一些象征意义而已;在它的四周围绕着一些低矮的建筑,似乎是用于居住的屋子,显然,它们又具有着现实意义。在他看来,这种感觉很不协调,像是将写意和写实的两种截然不同风格的绘画,强制地整合在一起。

迷惑于这种极不和谐的景像,他怀疑自己是否因为高原反应,而产生了幻觉。远处传来了一阵静穆的钟声,这个声音似乎有着一种伟大的魔力,像是伸出了一双无形的手将他拉出了深渊,内心的紊乱被一种超越自我的力量给压抑在心底,使他安详、宁静。

带着总总的疑问,白衣人将他带进了这奇怪的建筑之中。他被分派到塔尖周围的那排低矮的屋子中。医生给他整理了一个床位,再给了他一个被子和褥子,就突然得消失于他的眼前,没有给他解释一下他所看到的一切具备着什么样的意义,也没有告诉他等待他的将是什么样的使命。眼前虽是一排排有着文明迹象的建筑,但他仍是觉得自己被宇宙飞船遗弃在月球之上那样孤寂,在这样的世界中,他除了睡觉之外,一无所做。他发了会呆,没过多久就沉沉的睡去了。

他所住的这间屋子并非是个单人间,而是有着四个床铺的大屋子,每两个屋子都被打通,并形成一定的夹角,围成一个圈状环绕着那座高大的塔尖。这里与在它脚下的那一排排铁匣子不同的是,这里并不通过强制力限制人们的自由,也不需要黑暗来抵制人们内心的恐惧。四周所弥漫的是祥和而静穆的钟声,听不到从黑铁匣子所传出的绝望灵魂的哀嚎声。但在着庄严、肃穆的气氛中似乎掩藏着对灵魂的种种压抑,虽没有那种恐惧的哀嚎,四周却隐隐约约地笼罩着忏悔者的忧郁,有如但丁所经历的炼狱一般。因此,这里的人依然是孤独的,他们并不比铁匣子中的生物自由多少、幸运多少。

他醒来的时候,耳边轰隆着静穆的钟声。他看到的是一个静止的世界。那些被他称之为人的生物,都一动不动的保持着一个姿势。或望着天空发呆,或躺在床上静静的思考,或闭着眼睛象是在祈祷。每个人都被封闭在自我之中,没有去感觉周围的存在,或者是根本感知不到自我之外的世界,在他们的内心之中似乎存在着一个独立而完整的宇宙。忽而,他想起了一句话,不知是自己参悟到的,还是曾经从书上看到的——“这个世界仅仅是我的表象”,他很赞同的点了点头,对眼前这个世界的实在感表示出怀疑。

虽说周围一直弥漫着静穆的钟声,但他总感觉四周涌来一股莫名其妙的压抑,象是听到了灵魂发自深处忏悔的低吟声。他感到自己都快要窒息了,连忙走出了这片圈状的屋子,来到了两排建筑之间的一片空地上,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才感觉舒服了不少。

他看到不少人在空地上散步。其实说是散步,还不如说他们在彷徨。要么不自觉地东张西望,要么就是一味地在原地转圈。他们仍旧同那些静止地生物一样,被禁锢在一个完全封闭的自我的世界。

但并非所有的人都是沉默的,一个装扮很奇怪的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个大约有着五十岁年纪的男人,头上带着一个纸做的皇冠,身上裹着一件红色的披风,看起来更像是一张红色的床单。他的相貌特别威严,但这种威严地气势却被他脚下的一双活力牌球鞋给破坏了,左边的那只破了个洞,露出了脏息息的大拇子。他身后紧跟着四个人,中间的一个在他的头上撑着一把开了杈的伞,虽然滑稽,可那驾驶仍旧像给皇帝头顶上撑着一把的华盖一般庄严。最左边一个手中抱着一只慵懒的黑猫,那猫眯着惺忪的眼睛,不时地打着哈欠,看样子像是几十年没逮过老鼠了。右边的那个手中挥舞着一把似乎是道士用来抓鬼画符的桃木剑。最后面的一个手中握着一把大概是儿童玩具一样的手风琴,发出了一种不协调的音乐声,显然这个乐器已经有年纪了,风箱漏风,而且还得了慢性支气管炎。

这五个人组成了一个队伍,不停的在一个小块的空地上转圈,还不时地打量着周围的人,似乎在吸引人们的注意。那个披着红床单的男人一直叫着:

“天国将近,你们应该悔改。”

他盯着他们,看着他们不停地进行着这个奇怪的仪式,迷惑不解。看到这五个人威严的表情和滑稽的动作,他第一次有了想笑的冲动。

那个裹着红披风的男人,似乎感觉到有人在注意着他们。他停了下来,观察着眼前的这个少年,过了一阵子,带着这个滑稽的队伍向他走来。

他走到了少年的面前,盯着他的脸看了一阵子,又不断地绕着他,想要将他全身上下仔细地看个遍。这样的眼神使得这个少年有点不安了起来。

“你新来的?”他突然停了下来,对这个少年问道。

他迷惑的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他迷惑的摇了摇头。

“咦?怎么还有不知道自己名字的人?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看着他身上的那件红色的床单,说是尿布有点嫌大了,说是围巾可是却系在腰上的,又看了看他的整体形象,所有的装束都显得极其的不对路,更不用说能够知道他是谁了,他仍旧只能摇了摇头。

那人整了整衣服上脏息息的领口,甩了一下那红色的床单,大声地说道:

“我就是——梵蒂冈教皇座下大智大勇大仁大孝救苦救难的红衣大主教。”

这个奇怪的名字令他更加的不解,有着皇帝一般冗长的名号却是梵蒂冈的红衣主教。难道是梵蒂冈派到中国的教廷大使?可他全然忘记了,在他走进这座巍峨的高山时,所看到铁门上的那几个红色大字,因此,他也没有发觉眼前的这个世界本相。

红衣主教对着他身边同他一样脏息息的四个人一指,说道:

“这是我的四个门徒,广目、多闻、持国、增长。”

他有点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了,这有着奇怪行头的四个人原来是佛教中的四大金刚,更为奇怪的是这位自称为红衣主教的人居然把两种孑然不同的宗教深深的粘在了一起。看一眼面前的这五个人,令他感到极其的不协调,这使他联想到在这座山上所看到或者说感知到的一切,全然失去了逻辑基础。

在第一眼看到这个懵懂的少年之后,红衣主教就已经想要把他发展为他的第五个门徒。他坚信门徒越多,天堂的门对他来说将会越加宽敞,如果有了十二个虔诚的门徒,他相信我主耶稣基督就会赐予他圣彼得那样崇高的位子。他发现这个少年同周围的那些处于静态中的生物不同,他一直生存于迷惑之中,对于周围的一切充满了怀疑与恐惧。作为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他觉得自己有义务为这个迷途的羔羊指引通向天国的道路。之后,每当看到这个少年,他就会像施洗约翰那样庄严叫道:

“天国将近,你们应该悔改。”

偶尔,少年眯着眼睛看了他几眼,他就开始了冗长的布道了。

“孩子,我们应该有信仰,就像我们应该要吃饭一样,没有信仰,人就活在一片的黑暗之中。”

如果这个少年没有表现出一点的烦躁,他就会滔滔不绝地对他讲上一个上午。这是他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在他还没走进太阳城精神疗养院,自称为红衣主教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他发誓要将一生贡献给传道事业,施洗约翰成为的他的人生榜样。在布道之时,他会竭尽全力地向他人证明上帝是存在的,他时常引用托马斯·阿奎那的关于上帝存在的五种证据,或者用贝克莱的论调同无神论者进行辩驳。

“从不受动的始动者、从一切必然性必有其根源,可以推论出上帝是存在的。”

“基于原因论证的无限追溯的不可能性,可以证明上帝是存在的。”

“存在既是被感知,所有的存在都是由于上帝的感知。”

他还从众多的历史文献中去寻找证明上帝存在的证据。结果,他还从《论语》找到了孔子也相信上帝存在的证据,这使他更加坚信自己所献身的崇高的布道事业。

“就连两千五百多年前的孔子都相信上帝是存在的。你们翻翻《论语》就知道我说的一点都没错,述而篇就有这样的记载:一天孔子生病了,子路要求为他祈祷,结果孔子说道:丘之祷久已。可见孔子是相信上帝存在的,要不他怎么回去祈祷呢?”

可也有些无神论者不大服气,就想方设法地刁难他。

“耶稣是所有人类的神吗?”

“那是当然。”

“那为什么耶稣是犹太人,而不是中国人,或者非洲人?”

“这——这——是由偶然因素决定的————”当他无法回答的时候,就会回去翻资料。结果他又发现了新的证据,去证明耶稣和中国人是有关系的。

“你们看汉字中的‘船’所隐藏的意义就知道,它证明了《圣经》是真实可靠的。一条船里有着八口人,这说的不就是诺亚带着他全家八口人藏在大方舟之中,躲避大洪水。显然中国人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曾经有过一场大洪水,可见《圣经》的记载是完全正确的,那么耶稣自然就是全人类的神了。”

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他都能找到自圆其说的理由。当有人用例如“上帝可以创造出一个自己所举不起来的石头吗?”这样两难的命题来反驳他的时候,他就大声的叫道:

“我敢肯定,上帝绝对不会去回答这样无聊的问题。你们应该当心,他一定会为提出这个问题的人准备地狱。”

有时他被无神论者反驳到没有退路的时候,他就会作以一定程度的妥协,说道:

“我们应该用科学的态度去信仰上帝。千万别以为念上几句‘阿弥陀佛’或者‘以马内利’主就会与你们同在了。通向天堂的门始终是开着,可道路还得我们自己去寻找。”

他的前半生大部分都是在布道和同无神论者的辩论中度过的,他坚信自己将会怀着无限的光荣走进天堂的大门,可正是由于这样的荣耀,他在文革时期他被裹着一件红被罩打成了牛鬼蛇神,结果,直到他来到太阳城精神疗养院的时候,就一直认为自己是梵蒂冈教皇所钦定的红衣主教。

但布道依然是他生命中的一切,他极负想象力地向这位少年描述着伊甸园的天堂结构。他对托勒密的宇宙系统深信不疑,各个星天都是按照等级排列的天堂,每个善良的灵魂都有着不同的荣耀生存在不同层次的天堂之中。他坚信托马斯·阿奎那一定是在级别最高的天堂中享受世人的膜拜,当然还有不少伟人同他作邻居,像马克思、毛主席等等。他天花乱坠地数着在天堂中享受幸福的人,全然忘记了马克思和毛主席是个彻底的无神论者。

“孩子,今天碰到了我是你一生的幸运,因为你的灵魂将得到拯救。”

“我如果不信基督,他会惩罚我吗?”

“那当然不会了,不过到了末日的审判的时候,他将不去拯救你的灵魂。”

“可是他存在吗?”

“他当然存在了,不信你像我这样。”说着他张开了双臂,怀抱着一团空气虔诚地说道:“我主基督呀,如果你存在让然我感知到你吧。你也像我这样做下,你就发现我主基督就在你心中。”

那少年也向他这样试了一下。

“怎么样,你感知到我主基督了吗?”

“好像没有,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你得时常这样祷告,总有一天你就会发现我主基督与你同在。不过我要提醒你一点,我们要了解神的存在不是通过理性,而是信仰。如果有一天撒旦摆出种种的理由去诱惑你说上帝是不存在的,你就要想到我对你说的这句话。神的伟大就在与他是我们的理性所无法认识的,而只能通过信仰,也就是要时刻坚信主的存在。”

他送给了他一本《圣经》,他说这是一本人类有史以来最为伟大的书,旧约是告诉人们为什么要信仰,新约告诉人们我们该怎样去信仰。只要弄懂了这两个问题,世间的一切知识都变得异常肤浅,当遇到难题的时候,人们就可以豁然的说道“这是上帝的安排”,因此,所有的问题都得到了解决。

他确实抱着这本伟大的书啃了起来,可是刚看到《创世纪》,恶魔撒旦就让他发现了几个不合逻辑的地方。例如,夏娃只生了该隐、约伯和赛特,那么人类是怎么繁衍下来的;他发现就连万能的耶和华也会犯错,当人类变得异常邪恶的时候,上帝后悔了,就用大洪水来毁灭人类。可上帝为什么会后悔呢?因为他做错事了嘛!之后又引申到了一些哲学一般的问题。上帝为什么非要人类去信仰他,上帝为什么要让他儿子降生人世间,并用他的死来解除人类的原罪,他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呢?作为一个宇宙的主宰,他直接豁免了人类不就得了。

想到这些,他对这本伟大的书有点厌烦了,似乎有个人在蓄意地控制自己的精神,或许那是上帝,也或许是撒旦。他忽然想起了红衣主教的那句话,了解上帝是通过信仰和不是通过理性的,有着这样矛盾的解释可能就是由于撒旦的缘故。他不停地在怀疑于信仰中徘徊着,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原来,这里所有的人都是被禁锢于信仰之中。

他满怀着好奇,走进了那座塔尖的建筑,那并不是一个教堂,而是又一道道的拱门相隔开的大厅。

正厅异常地宽敞、明亮而又宁静,众多的人被散落在这个空间之中,只在进行纯粹精神上的运动。从这些人的身上,他看到了一种和自己截然不同的气质,他们生存在一个自我封闭的世界之中,低头沉思的人没有发觉蜘蛛已经在头上结网,一只只飞行的虫豸被捕捉而吞噬,引来了一些空洞的目光,在交流的过程中,他们只是自言自语,全然没有感觉到自我之外那个世界。

四周弥漫着一股莫名的压抑,但他还是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表情,向着周围巡视了一下,墙壁上的一个巨幅壁画给将他给吸引住了。

那是模仿拉斐尔的名画《雅典学院》而作的,它占据了整堵墙的大部分面积,看起来更像是这个大厅的自然延伸。

站在这幅画正中间的两个人就是,欧洲古典时期的两个最伟大的哲学家柏拉图和亚理士多德,他们一个手指着天,一个手指着地,似乎在争论现实和理想的问题;左边的一群人围绕着毕达哥拉斯,看着他在进行数学演算;右边的一些人和欧几里的在探讨着几何学的问题;台阶上卧着一个赤裸着上身的老头,他是犬儒学派的哲学家狄奥基尼,据说他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生存于酒桶之中,过着像狗那样屈辱的生活,同中国古代的庄子一样,他鄙视财富,有一天亚历山大大帝找到他,要给予他赏赐,他却只要求亚历山大大帝别遮住射向他的阳光;在左下角倚在箱子上沉思的人就是有着朴素辨证思想的唯物主义哲学家赫拉克力特。这幅画聚集了雅典古典时期到中世纪时期的大部分思想家和科学家,画中营造了浓厚哲学气氛。

他看到了这幅《雅典学院》和这座大厅的景象似乎不谋而合,他们惊讶、祥和、静穆的表情都可以在画中找到原型,他们陷入于孤立的哲学世界之中。而这座《雅典学院》其实是一个心灵的避难所,哲学帮助他们抵制对现世的总总困惑。

他穿过人群,没有人去注意这位不速之客,偶尔抬起头来,瞄了他一眼,又继续埋头沉思着,有如空气那样虚无。穿过正厅右侧的一道拱门,他走进与之相连的另一座大厅,他第一眼看到的还是墙上的壁画。这些画的风格有点模仿敦煌莫高窟中的壁画,风格竣异,有僧有俗、有佛有道。他从画中一一地辨认出传说中的原始天尊、太上老君、活了八百多岁的彭祖、汉武帝始终想见而见不到的神仙安期生、终日抓鬼画符的张天师、烧丹炼药的葛洪,其中还混杂着一些他所叫不出名号的佛教人物,夜叉、天龙八部、比丘僧、供养人与西天诸佛,而所有人物所存在的就是一个云雾缭绕的大须弥世界。看到这他忽然想起了他所身处的这座高山。

大厅所弥漫的气氛略显得有点诡异,他看见许多人摆着各种各样的姿势,或坐、或卧、或倒立、或曲体,应有尽有,象是在练瑜伽,也可能是在练道家的内丹术。他们都闭着眼睛,感受着整个宇宙的星体在身体中运转,生命从无倒有的演变着,看样子他们好像几十年不吃不喝也不会困乏,这种超自然的运动似乎一直在睡梦中进行。

他仿佛看到这个大厅被一种神秘的力量统治着,与前面那间有着浓郁哲学氛围的大厅不同,这里的气氛显得异常诡异,人们都在努力的追求着一个比现世更为完善的世界,这来自于人类天生具有的追逐超脱现世的欲望,他发觉哲学和宗教有着同样的功能。他忽然明白了,他所听到的静穆的钟声和弥漫于四周的那种莫名的压抑,就是这种超脱现世的哲学和宗教对人性的蒙蔽。他有点不安了起来,连忙走出了这间大厅,力图逃脱这股神秘的力量对他心灵的控制。

继而他又走进了第三个大厅,和前两个不一样的是,第三个大厅中的人寥寥无几,气氛显得有点恐怖,墙上画的是十八层地狱图。面目狰狞的牛头马面、溢满鲜血的刀山火海、油锅中惨叫的幽灵,他一副副的看下去,越发的心惊肉跳,不禁疑问这些画在墙上的地狱图到底要暗示着什么呢?

在他左前方,有一个人聚精会神的注视着一张地狱图,那画的是一个屠夫下了地狱,被贬到了畜道,来生变成一只猪,受尽了人世间的种种苦难。那人看得面如土色,全身发抖,不时眯着眼睛巡视着四周,似乎牛头马面这就躲在他的身后。

那人悄悄地走到他的身边,轻声地问道:“那——那个坐在堂上的人是谁?”

他看了下画上那个坐在堂上的人,有着古代帝王的装束,一边写着几个字——转轮王。

“地狱十王中的转轮王,好像专管轮回的。”

“那个人被变成了猪,这——这里面画的都是真的吗?”那人不安地看着他。

“这——这——,说实在的,这个地方我也没去过。”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使那人对地狱的恐惧更加强烈起来。他紧张地看着四周,似乎已经听到牛头马面拖拽着铁链地声音。

那人凑到他的耳边,对他轻声地说道:“告——告诉你吧,我——”他又转过头去,盯着了四周,“我是个杀猪的,照画里说的我死后不是要变成猪了。”

他终于明白了地狱图让那人产生恐惧的原因了,但他无法向他解释六道轮回的规律,他甚至连地狱是否存在都无法证明,只好同他一样迷惑地挠着头皮自问道:“这都是真的嘛?”

两个人相对而迷惑着,谁也不能给谁一个正确的解答。那人恐惧地失声痛哭着,极其的懊悔这一生选择了这个职业,所带来将是地狱没有尽头的惩罚。

“我完蛋了,我杀过猪,我听过猪的惨叫,可无论它叫得多么凄惨,我的回答就是一把明晃晃的刀。我从来没有怜悯过它们,这就是报应,我以后也会变成猪,任人宰割。我曾经也很风光过,生产大队还在的时候,那时有人要吃猪肉都要走我家后门。现在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已经不再风光了,不但如此,我将来还要下地狱,被贬入畜道。”那人的声音有点呜咽了,他脱掉了上衣,给他展示着一身精瘦的骨骼,逐一地数着身上地每一块肉对说道:“到时候,他们杀了我之后,就会用这些肉做成红烧排骨,再用这块做成清蒸猪蹄。然后把我的内脏拿去喂狗,身剩下的将会做成五香腊肉,我将变成人们的下酒菜了。”

看着那人抱头痛哭,他被这人有点荒诞的幽默感惊讶得合不上嘴,地狱图的恐惧更是令他不安,弥漫于四周的那股神秘的力量,通过信仰和恐惧,一步步的吞噬人们的心灵,而自己则孤独的去面对着这一切。

当这个陌生人陷入于地狱图中不可自拔的恐惧时,大厅之外中传来了一个祥和的声音,压抑了他内心中的恐惧。

“天国将近,你们应该悔改。”

听到这施洗约翰的布道声,他就已经知道是谁了。果然,他向着厅外望去,红衣主教带领着他那滑稽的队伍,冠冕堂皇地走进这个恐怖的大厅,仿佛那件红被单拥有着无上的魔力,可以让他毫发无损地淌过地狱图上的火焰之河,而地狱图的恐惧在他的面前完全崩溃了。

红衣主教走到了那人面前,伸出手来按在他的额头,有如我主基督在治疗麻疯病人。

“我的孩子,是什么让你这么恐惧。告诉我吧,我以我万能之父的名义,帮助你解除困惑。”

那人迷惑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伟大的父亲,他仿佛看见圣灵像鸽子一样落于他的头上,闪耀着光环。

“你——你是哪路神仙?”

红衣主教使劲地甩了下身上披风对他说道:

“我就是——梵蒂冈教皇座下大智大勇大仁大孝救苦救难的红衣大主教。”他又指着身边的这四个人对他说到:“这是本教的广目、多闻、持国、增长四大护教使者。”

“主教大人,我——我——有罪,求你救救我吧。”

“孩子,人生来都是有罪的,只有一心向上帝祷告,祈求他的宽恕,才能在末日的审判中解除原罪。”

“真的吗?”他将信将疑的向红衣主教咨询道:“可我是个杀猪的,照这墙上画的,我将来会变成猪吗?”

“每个人在万能的父亲眼里都是一样的,只要真诚地向我主基督祷告,就会得到他的宽恕。”

“那就是说我不会被贬入畜道了,那我会下地狱吗?”

“只有被撒旦所诱惑的灵魂和堕落的天使才会下地狱。无论何时何地,当你心中恐惧、迷惑的时候,只要叫着我父的名字,我主基督就会与你同在。你知道我主基督是谁吗?”

“我不知道,从来没听过,我只知道有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原来还有个叫做基督的菩萨,他的尊号如何称呼?”

“这个世界上的真神只有一个,他就是我主基督,他是圣父、圣子和圣灵三位一体的唯一的真神。至于其它人所信仰的都是撒旦的化身,他们是恶魔,如果你信仰它们就会走进地狱。”他张开了双臂,仿佛我主基督在训诫世间的一切迷途的灵魂,“相信我的人,你们有福了,因为我必与你们同在。那些口口声声叫着我的名字,却不相信我的人,到了末日的审判,我将不会在与它们同在。”

红衣主教的布道声像咒语一样缚住了眼前的这个恐惧的灵魂,他跪倒在红衣主教的脚下,亲吻着他的那只脏息息的脚指头,给这位伟大的导师以最崇高的敬意。

“放屁!全是放屁!一派胡言。”

大厅外传来了这一声极具破坏力的叫骂声,所有人的耳膜似乎都快给穿破,他的全身不禁震了一下下。向着大厅门口望去,他看到一个人向着他们走来,可以说是个巨人,从门口射进来的光都被他的魁梧的身躯给挡住了。从魁梧的身躯和黝黑的皮肤上看,似乎很难判断他的年龄,似乎有五十多岁,可又似乎有七十多岁。他的一身装束极具个性,一头曲卷的长发上带着一个镶着五角星的贝蕾帽,留着一撇浓密的小胡子,破败不堪的衣服显得有几分独特的雅致,衬托出印在他脸上的一股傲然不群的自信,这种气质与周围的这种莫名的压抑格格不入,仿佛就像六十年代的美国嬉皮士。看着他的这身行头,这身着装,他突然想起了这身装装很像那张著名的人物照片,古巴革命运动的领导人——切·格瓦拉。

巨人走了过来,同红衣主教和他的四个门徒相互怒目而视,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很久。他似乎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火药味。巨人的眼神宛如放出一道道寒光,要冻僵他眼前的这五个小矮人。对面的那五个人也还以愤怒的眼神,不过从他们颤抖的双脚可以看出,他们同这个巨人好像曾经有过几次交锋,而且应该都是处于下风。

“撒旦,给我滚开。”红衣主教对着那人叫道:“不要来挑战我的权威,我从不轻易发怒,如果我发怒的话,我会用让你一辈子用肚子走路。”

“红衣主教?”他轻蔑着看着这个披着红被单的疯子,“你的那位万能的父亲会给你力量吗?”

“撒旦,给我闭嘴,别怀疑我主基督的无上法力。”

“好,如果你的父亲真是万能的,并且还能给你力量的话,你就从这座山上跳下去。如果能够不掉下地狱,或者被招进那个狗屁天堂的话,我就相信你,做你的龟孙子。”

“撒旦,你给我滚开,经上说‘不要试探神’。你知道吗?我就是神。”

“哈哈!真是太可笑了,你知道这些人刚来这里的时候都是向你这样,你病得可真厉害。”

“我永生不灭的父亲呀,你依照自己的样子创造了人类,并赐于他们那种叫做善的东西。可为什么会诞生出这样丑陋的家伙呢?”他恍然的拍了下自己的头,并祈求他父亲的宽恕道:“尊敬的父亲,请宽恕我吧。他是撒旦的化身,是那个用肚皮走路的恶魔。”

“不错,我就是撒旦,是你们这些为善者的掘墓人。总有一天,我会将你们这些狂热的宗教分子,以及那个被你们称作上帝的人埋进坟墓。”

红衣主教终于被激怒了,因为眼前的这个人,不但要将他,还要将被他称作父亲的人也埋进坟墓。他暴跳如雷地向他吼道:“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我就是在这个世界上仅次于上帝和教皇,掌握着世俗中所有人命运的红衣主教。”说着,他习惯性地甩了下那件红色的床单,样子极其潇洒。

可他的这种气势还没持续多久,就立刻被这个人给镇压下去了。他一把扯下红衣主教的红披风,轻蔑地对他说道:“噢,我的儿呀,我万能的父亲怎么没告诉你尿布可不是系在腰上的。”接着他又摘下了红衣主教的皇冠,将他撕成粉碎,指着他的鞋对他笑道:“这样冷的天气怎么也不穿个好鞋,难道万能的父亲没告诉你这样会得冻疮的。”

他一步步地紧逼,红衣主教就一步步地退却。他有点慌了,生怕这个巨人将他脱个精光。

“快,兄弟们,护驾!护驾!快把这个撒旦打回原型。”

四个人挡在了红衣主教的身前,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可是,在这个巨人面前这种抵抗只是徒劳。这场口水战逐渐演变成一场带有身体接触的摔跤比赛,使大厅中不知不觉地围来了一群看热闹的人。就像看耍猴一般,时而给点掌声,时而来点吆喝。

没几下子,他们的兵器都被夺走了,他们一次次愤怒地扑向那个巨人,可这种抵抗只是徒劳,那巨人像抓小鸡一样将他们拎起来,一次次的将他们扔出了人群。红衣主教被他的这种气势给吓住住了,他早已不顾上帝代言人的身份,捡起地上的那件红床单,包在身上,边逃边骂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到了末日的审判,你就会知道我的厉害了。”

看着敌人落荒而逃,巨人将手插在了腰上,像铁塔一般屹立在人群之中,脸上洋溢着胜利者的那种不可一世的孤傲。

“世界上所有的宗教都是精神的鸦片。”赶走了敌人,他满怀着激情,单枪匹马的向这个宗教的压抑发起挑战。

“在这个世界上,主宰着一切的是我们人类,根本就不存在造物主。所有的偶像都是脆弱的人类所虚构一种超自然的力量对自我的麻痹,给予自己一种心灵上的依托,最后,宗教所产生的结果就是,所有的人都变成了白痴,因为,人们将生存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上。你们看看历史上欧洲的基督教都做过什么勾当,他们曾经为了掠夺财富,发动了十字军东征;为了保证自己的统治地位,阻碍着科学的发展,迫害科学家伽利略,又将布鲁诺烧死在罗马鲜花广场上;他们还无耻地通过卖赎罪符来掠夺财富;在八国联军进攻北京之前,他们以宗教传播为幌子对我们进行民族压迫,你们忘了那些整天将耶稣挂载嘴边的洋鬼子是如何屠杀了我们的人民、烧了我们的圆明园、抢了我们的财宝。伪善的天主教,创超了历史上最为黑暗的历史。醒醒吧,你们。上帝已经死了,现在已经是偶像的黄昏了。”

他带着自信的微笑环顾着周围的听众,俨然像一个领袖。然而听众的那种茫然所失的眼神告诉他,他们根本就不懂这个无神论者到底在嘀咕着什么?没有掌声,没有喝彩,只有无神的眼睛在茫然地转动着。

但他依然很有兴致地向大家表达自己的观念。不同的是,他从一个无神论者俨然变成了一个共产主义者,把矛头从上帝转向了美国总统。

“美国佬,你们的末日即将来临。在你们的南大门——古巴,我们为你们开启了一扇通往地狱的大门。全世界的共产主义者都将联合起来,去埋葬你们这已经腐朽的尸体,最终我们将代替你们成为世界的主宰。”

少年似乎从演说中听出了一点名堂。“从古巴开启一扇让美国通往地狱的大门”这好像是说一九六二年的古巴导弹事件,怀着这个猜测,他又认真的听下去。

“在玻利维亚崎岖的山谷中,在纽约曼哈顿喧嚣的大街上,到处都隐藏着我们无形的抢手。肯尼迪,你要小心了,所有的共产主义者都发誓要将美国带进坟墓,并亲手将它埋葬。这是我们最崇高的信念,用一种暴力来推翻一种陈旧的暴力,在历史中我们的真理一次次地得到验证,美国这个充饰着虚幻幸福的国度,将彻底地走向末路,一个崭新的世界将要诞生。”

他停顿了下,又将矛头指向了冷战时期美国的盟国。

“资产阶级的走狗们,你们以为闻着他们的臭脚丫子就可以闻到金钱的味道吗?难道你们不知道胡佛是如何驾着马车将美国开进地狱吗?你们数过纽约证卷交易所每天有多少人跳楼,每天有多少中产阶级端着破碗,在凛冽的寒风中等待着施舍吗?三三年的美国已经是一片人间地狱,而如今美国依然是一片绝望的的原野,到处都充饰着虚伪的明主与自由。你们听过垮掉的一代诗人的疾呼吗?‘天上也没有任何祭坛,除了想象的喷泉’。美国这个国家的躯体已经破败了。全世界的无产者们,应该是我们夺权的时候了。

雪人人不屑于隐瞒自己的观点和意图,他们公开宣布:他们的目的只有用暴力推翻全部现存的社会制度才能达到。让统治阶级在共产主义革命面前发抖吧。无产阶级在这场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锁链,他们获得的将是个整个世界。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切·格瓦拉革命精神永存。”

他用《雪人宣言》的最后一段话,慷慨激昂地结束了这次演讲,他满以为自己将会被欢呼声和掌声所湮没,满以为那股弥漫在忏悔声中宗教的压抑将会烟消云散。可当他摆脱了亢奋,他才发现,原来大厅中的人已走得精光了。

他只好对着那些远去的背影,愤怒地喊道:

“地狱就在你们脚下,你们应该悔改。”

弥漫于四周的那种压抑又向他侵袭而来,感受着阴冷,他向着门口走去,回味着刚才的那场荒唐的闹剧。被地狱图的恐惧所包围的这个大厅,又恢复了那种死寂,只有那个恐惧的人,依然趴在地上,迷惑地望着四周,对这远去的背影有点滑稽的叫道:

“谁可以告诉我,到底我会不会变成猪?”

那个高大的巨人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但是那一身奇怪的装束,还有他那不融与世俗的气质,他无时无刻的同试图要控制他的宗教进行战斗。因此,他发现自己同这位巨人都是被排除在群体之外的孤独的人。所不同的是,面对有如炼狱一般的自我忏悔,他采取的方法是容忍,而那个巨人却天生具备了这种叛逆的血液,单枪匹马地挑战着这种虚伪的权威,就像他自己所说的,“信仰的唯一结果就是愚昧。”因此,这两个孤独的人所具有的一种共性,使他们成为了朋友。

他把自己称为——切·格瓦拉。这位古巴共产主义革命领导人在世界上拥有着无数的崇拜者,就连法国哲学家让·保尔·萨特都说他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在共产主义世界中,他的名声并不亚于五大领袖。由于他具有彻底的革命气质,即使是当今,也有着众多的摇滚乐队将他视为偶像,每当有人在示威、游行的时候,总是举着他的画像,切·格瓦拉逐渐成为了一个革命的符号。同样具有叛逆个性的他当然成为了切·格瓦拉的崇拜者。

开始的时候,这里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就是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只不过,当他在进行着阶级斗争宣传的时候,经常会激动地以叛逆的切·格瓦拉自居,因此大家都把他当作了这位著名的南美洲雪人员,称他为老切。

他曾经追随卡斯特罗参加推翻巴蒂斯塔政权的革命运动,在共产主义运动高涨的六十年代,他也曾亲自参于过古巴导弹事件。最终古巴导弹事件的失败表明,在全球的力量对比上,美国人仍旧处于攻势。对此,他以政治家的那种敏锐的洞察力,无不惋惜地批判道:“因为赫鲁晓夫的懦弱,共产主义世界失去了将革命推向全球的最好时机”。后来,他又追随当时还是古巴工业部部长的切·格瓦拉到玻利维亚参加游击队,当切·格瓦拉被玻利维亚军政府杀害的时候,他也就结束了自己的革命生涯。回到中国后,他发誓要在中国继续着他光辉的革命事业,同美帝国主义进行斗争。可他运气不好,正好赶上了那混乱的十年,接着他出现了精神上的困惑,就像现在这个样子,他逐渐成为了切·格瓦拉,或者说,是出于对这位伟人的坚定的革命气质的崇拜,而导致了切·格瓦拉的人格将他占据。

关于他在六七十年代的那些革命经历,他是通过和老切的对话以及从他的演说中推测出来的。他并没有去考证这种革命经历的真实性,而且他根本就无法考证。毕竟,在这生存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发现这里所有人,可能也包括自己,多多少少都存在着一点心理上的残疾。但这种切·格瓦拉式的革命精神,使他们生存于这片宗教的压抑之中始终不曾迷失自我,仍然保持着思想上的相对自由。

他喜欢听老切滔滔不绝的谈论六十年代的政治事件来消磨时间,有些事件就像是他亲身经历的那样,这使他增长了不少冷战时期的历史知识。

他以极具嘲讽的口气谈起了那次著名的“厨房辩论”,他觉得关于社会主义的优点可不是靠嘴皮子吹出来的,例如,赫鲁晓夫要说服尼克松相信社会主义优于资本主义,那简直比说服尼克松用屁眼吃饭比用嘴吃饭香来的更加困难。这种粗俗的幽默,会让他们饱笑上一整天。最终,老切都会把谈话的内容引向他最喜欢的话题——革命。这似乎是他与生俱来的气质,因此他才会将切·格瓦拉的革命精神在自己身上结合得天衣无缝。他总把矛头指向共产主义最可恶的敌人——美帝国主义。从美国的国父华盛顿直到约翰逊之间的每一个总统,无一幸免地受到了他的批判。他很有幽默感地将马歇尔的欧洲复兴计划比喻成:一个医生在给将死的病人打强心剂。有时在对杜鲁门和杜勒斯破口大骂的时候,一些欧洲的政治人物也受到拖累,他就会顺带骂上丘吉尔、阿登纳、加里佩里这些欧洲的反共分子。他老是摇着头,怀疑赫鲁晓夫是一个根本不具备战略眼光的领导,因为他使苏联和中国走向了敌对,使共产主义世界的力量受到了消弱。他也很少从他的谈论中听到有关于中国六七十年代的事件,对尼克松访华一无所知,更不用说后来的卡特和里根总统。由此,他推测出切·格瓦拉的人格占据他的时候应该是在七十年代以前。

他时常也会对人们吹嘘他在六十年代的经历,无论人们有没有人去听,他都会讲的滔滔不绝。从他的话中可以听出,他似乎有过那样的一段革命的经历,也就是在古巴导弹事件的前后,他还好像还去过苏联,参与过这一计划部署。但人们又没有从他的话中听出一些实质性的内容,只是听他聊起了苏联远东地区的寒冷和荒凉,以及一些奇怪的趣闻。而这些趣闻无一充满了对美国的蔑视。

他以极具嘲讽的口气说道,有一次他在苏联远东地区,参加一个军官的婚礼,按照当地的习惯,婚礼都要对天鸣枪,结果,他看到一架从美国阿拉斯加起飞的B-52轰炸机冒着烟一头载向白令海峡。

他说在古巴导弹危机的那段时间,他有几次被授命同一个苏联的空军中校驾驶着图-95“熊”式轰炸机,飞跃美国的领空,对美国进行战略威慑。引起了一群的鬼怪战斗的拦截,结果他们的从太平洋飞到了大西洋,又飞到印度洋,几乎是绕了地球进行着有趣的捉迷藏的游戏。这没有历史依据的事件完全没有什么可信度,可他却说地煞有介事,仿佛昨天的新闻刚刚报道出来的一般真实。

在他所驾驶的图-95轰炸机上装载着众多的空对地导弹,其中大部分都装上了核弹头。有原子弹、氢弹、中子弹,还有一些大家都没听过的生物核子弹,据说它的能量是那个著名的“小男孩”的一千倍。他说那时只要他按一下按钮,整个纽约就会变成一个废墟。

这引起了一些有点物理常识的人的困惑,从他们的表情上看,他们从未听过这个奇怪的名字。

“生物核子弹,它到底是属于核武器还是属于化学武器,它相当于多少当量的TNT?”

这句话把老切给问住了,为了向人们表白他没在撒谎,他努力的去回忆着那段辉煌的经历,可是始终没有发现关于生物核子弹的科学阐述。

“是呀,它到底相当于多少当量的TNT,我也忘了。不过我们做上一个实验就会知道它有多大的威力了。”

说着,他一屁股坐在了红衣主教床头的十字架上,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人们听到了一声沉闷的像是空气被撕裂的巨响。果不出所料,生物核子弹威力大得惊人,何止比那个“小男孩”大上一千倍呀,这种生物弹爆发出一股不可抗拒的恶臭,人们仿佛看到大厅中升起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只见那些沉迷于哲学的人,都个个手脚痉挛;那些正在修炼内丹术的假道士都个个走火入魔;那些身陷于自我宇宙的死人,跳出了坟墓,破口大骂;红衣主教则捶胸顿足、口吐白沫,像是羊痫风发作一般瘫软在地上,向他的那位伟大的父亲哭诉道:

“我万能父亲呀,你为什么要抛弃我,为什么要抛弃我呀。”

人们都不禁惊讶于这个生物核子弹的威力,不禁都捂着鼻子对它惊呼了起来。

“啊呀!真是——好臭!真是——了不起的发明,应该告知国防部多多储备这样的核弹头。”

“它不是核武器,它是生物武器,你没看见这个巨大的能量是从他的身体释放出来的吗?”

“可惜,当前八国联军进攻北京的时候,要是带上一些这样的武器,站在天津塘沽口炮台上,撅着屁股,对着洋人的军舰放上几炮,哪还会有什么丧权辱国《幸丑条约》条约呀。”

看着人们讨论着适才的那颗生物核子弹的试验,他兴奋地有如天真的孩子。这个试验不但证明的他没有说谎,而且还打压了一下狂热的宗教分子。老切站在一边不停地幸灾乐祸。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虽然他并不是个虔诚地基督徒,而且对于红衣主教所推荐那本伟大的书《圣经》,也有着众多的怀疑,但他认为人们毕竟有着宗教信仰的自由,按他自己的话来说:任何一个人都有愚昧的权利。可老切却不同,他是一个彻底的共产主义者,他将埋葬宗教和剥削阶级看为自己最根本的生存任务,即使他人自愿地接受愚昧,对他来说来都是不允许的。

他没有因此而成为一个坚定革命者,就像是他也没有昄依我主基督一样。听着老切在不断重复着那段辉煌的革命经历,他也觉得有点烦了。老切的这种燃烧的革命激情,使他能够在这枯燥的生活中保持自我,然而这只是苍白的反抗。信仰与恐惧依旧在控制着人们的心灵,老切其实也是一个被控制的心灵,他的这种空洞的战斗口号到底具备什么现实的意义呢?其实也就能够使他排除宗教的忏悔所对他的控制,但与此同时,他可能被另一种精神力量所控制,而这种精神力量可能是一种作了伪装的宗教。

到后来,他发现唯一孤独的其实是自己,就因为他还能够去怀疑自我的存在同这个座高山的关系,而剩下的人都被禁锢在这座远离人类文明,高耸在云端的山中,在一种人为的精神力量的驱使下,自我放逐。

老切的那句战斗口号和红衣主教的布道声混成一片不和谐的噪音,时时刻刻的要将他湮没。他疲惫不堪,这种力量强大到就要将他吞噬,他努力的去认清自我,好几次在即将崩溃的时候,他对着高山的呼喊,而唤醒了自己。

他发现了这样有效的方法,每当他觉得孤独的时候,就会去仰望这座巍峨的高山,眺望山下的生灵。压抑他人格的声音逐渐变得微弱了,感受到大自然的那片充满生机的宁静。

一场小雨将高山染上了一层明朗、鲜艳的颜色。微风吹来,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他仿佛听到在那风的源头,雄鸟在向着雌鸟炫耀着高亢的嗓音;雏鸟张着大嘴,等待着母亲的喂食;在长满苔藓的烂木头下,蚂蚁在喧闹声中选举他们的新蚁王;而在它们身旁的一颗小松树并没有注意到他脚下这隆重的议会选举,它舒展着全身的关节,努力去超越成年的老树。

他看到了这座巍峨的高山的可爱的一面,并非只有那炼狱一般压抑的忏悔,也它昂然的向着高处生长,给予那些生命以不可磨灭的希望。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抬起头来,他双空洞的眼睛溢出了泪水,他看到了有生以来最为壮观的画面。

一条彩虹贯穿于远处山顶的高地上,山被染成一片五彩斑斓,那像是世间中的一块净土。这种美丽中隐藏着神秘的力量,仿佛看上去就在他视线所及的范围内,但又遥远得令他无法企及。他被这种壮丽得景色深深地吸引住了,在此刻看来,彩虹之中隐藏着世间的一切真理,带给了他所有关于人生幸福的诠释。

他抛开了所有的困惑,怀着一股激情奔向了彩虹。他脱下了上衣,使劲地对它挥舞着,仿佛企求这个美丽作以短暂的停留,等待着他的到来。他没有走进彩虹的斑斓之中,通向彩虹的路被一道铁栅栏给挡住了。他摇晃着铁栅栏,对着彩虹呼喊着。像是一头孤狼所发出地哞叫,穿过了山中的那层死寂。可铁栅栏没有一点松动,这座巍峨的高山也没有为这种凄凉的叫声所震撼,没有一丝的怜悯。雨后的水逐渐被蒸发,彩虹也变得黯淡,最后消失于他的视野。那原本充满生机的天空,在他看来剩下的只是一片单调而枯燥的蔚蓝,有如造物主耸拉着一张哭泣的脸。可他仍对着天空号叫着,只是那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凄惨而绝望,直到他燃烧掉身体的最后一丝力量,他闭上了疲劳的眼睛,在铁栅栏下沉沉地睡去。

在之后的一段日子,医生又对他进行了一次心理分析。他又一次走进了白色的向着四周无限扩张的大厅,空旷得让他感到孤寂。面前仍是坐着一排和蔼的白衣人。他怀疑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断层,在追逐彩虹之后到走进这间白色大厅之间的记忆全然消失了。他的眼前逐渐模糊,空旷的大厅和那排白衣人,在他的视野中交融成一片混沌的白色,现实和记忆又出现了混淆,仿佛是走进了自己的记忆之中。

他背对着医生,躺在松软的靠背椅上。压抑逐渐被释放了出来,眼前的那片混沌的白色使他产生了一种脱离现世的遐想。一个医生走出来,对他进行了催眠,用缓慢柔和的语言对他说道:“这是一个空旷的原野,天是一片无边的蔚蓝,你一个人向着天边走去。”

在医生的带领下,他进入了梦幻的世界。

他走进了一片每个方向都与天交接在一起的原野,这个广阔的画面的基调就是蓝色和绿色,而这也是他最为喜欢的颜色。

他不厌其烦地用绚烂的词汇向这些医生描述着这片充满生机的原野。他的思绪一直被禁锢在这片原野之中,不停地重复着他的描述。那些医生竖着耳朵,静静地听着他枯燥的描述,思索着每一个场景所隐含的现实意义。

接而,天阴了下来,原野变成了一片灰色。

“在天穹的悲哀欲忧郁下面,捆束的人们往原野的四周走去。”他不知不觉的在描述中混杂了一些曾经所读过的一些诗句。

那是一个压抑的绝望的原野。

“彷徨着的人们像道路般悠远了,从很久,他们就经历着从原野到原野的奔走着。”

在这个被灰色笼罩的孤寂、破败的原野中,他孤立于它的中心,环顾着那条生锈的铁路。在他的边上,千万条道路与之交错,残断的墙垣围绕着中心那片孤傲的高楼。苍凉和繁荣相互吞噬而形成的城市文明,向着远方无限地扩张。这是死寂中的斗争,他没有听到任何一点声响,只是觉得在这一瞬间,原野变得苍老而绝望。

在这片灰色的尽头,那向着四周无限扩张的原野的上空,一条彩虹屹立于这片灰色之上,原野在他的映衬之下,变得更加黯淡、羞涩。天际的那片斑斓使他憎恨在它下面的这片灰色。他为这绚烂的色彩而疯狂,他张开了双臂,像鹰那样飞舞着翅膀。终于挣脱了地球的引力,飞翔在原野的上空。风在他耳边呼啸着,他看见中心的那片孤独的高楼,仍旧抬着头傲视着它头上的那片权威,然而,那向后飞逝的孤独的身影逐渐在沉默中死去;那破败的残垣投来了羡慕的眼光,对他喊道“带我一起飞翔吧。”然而大地将他紧紧的把握于掌中,用时间将这片破败磨砥成尘埃。

他闭着眼睛躺在松软的靠背椅上,张开双臂,像滑翔机一样在这空旷的大厅中呼啸着,似乎向人们描述着飞向彩虹是一种永恒上升的运动。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飞进彩虹之中,但从他的动作来看,如果没有叫停的话,这种状态似乎会一直持续下去。

灰色的原野、孤傲的高楼、破败的残垣、无限扩张的道路还有那五彩斑斓的彩虹,都隐藏着什么样现实意义呢?医生们皱着眉头,他们发现了一个棘手的病人,他有着极为丰富的想象力,这个催眠,开启了他心中复杂的内心世界。

他们还无法对这些潜意识中的意象给予一一的解释,只能肯定这个少年在现实的世界中有过一段极为痛苦的经历,这导致了他潜隐了这段记忆。至于到底是什么样的事件所触发的,还有待与他们深入的研究。

他们一次次的尝试解开这个谜团,但一次次的失败了。他们发现这个孩子有着一个极其强大的自我,用传统的心理分析方法会受到他的抗拒,这也是为什么他始终没有被弥漫周围的宗教的忏悔所吞噬的原因。医生决定终止传统的治疗方式,而直接将他带进那个幸福的世界——太阳城之中。

但这样的意见受到的一些人的反对,正是由于这个少年有着强大的自我,而且他又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精神病人,他可能无法融入太阳城之中,那种幸福也可能无法将他约束,甚至会受到他的抵抗。

这是个很有意义的担忧,他们花了好几年的时间建立了这个太阳城精神疗养院,而且异常的成功,不能因为这个少年而去动摇它的哲学基础,对于太阳城,这个少年是个危险的信号。有些人的意见是继续将他留在疗养区,直到有一天宗教将他吞噬,让他迷失自我的时候,才能够将他带进太阳城。

一个年长而又极负社会责任感的心理医生发表了不同意见。

“疗养区是监狱吗?如果他永远都在抵抗的话,我们就永远将他关在疗养区,而向外界的人说我们是在治疗这个孩子。我相信任何无法承受现实社会压力的人,都可以在太阳城得到心灵的慰籍。如果我们任由这种脆弱的心灵一直处于这种压力抗争之中,或者将这个棘手的问题重新推给社会的话,迟早会有一天,这种人格会走向扭曲,而我们这个自诩人类最为幸福的乐园将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他提了下驾在鼻梁上的沉重的眼镜,有点无奈地说道:“毕竟,科技还未发展到可以单单用药物来抑止精神疾病,要不我们的工作就轻闲多了。打开心灵的钥匙还是要依靠希望,哪怕这种希望其实只是一种虚妄。在目前看来,这是一种最有效而且最人道的方法。”

大家都陷入了沉默,谁也无法反驳这位老心理医生的话。如果欺骗的目的是出于善意的话,那又有什么理由为欺骗而自责呢,更何况医生对病人的欺骗本身就是一种崇高的职业道德。这种自我安慰使他们排除了最后一丝疑虑。末日的审判终于终结了,经过大家一致的同意,医生们给了他一张通向天国的通行证。

那一天,医生将他带到那道铁栅栏边,也就是阻挡他追逐彩虹的那道坚硬的铁门。他遥望着那块被迷雾所笼罩的高地,他激动不已。这种距离上的模糊,更让他产生了一种美的遐想。他想象自己伸出双手,拨开了那曾迷雾,显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条斑斓的彩虹,他畅快地笑了。

老切像铁塔一般屹立于他的身后,依然是那傲然不群的样子,但这种革命精神似乎已没有先前那么抖擞了。他显得异常孤独,他将成为孤独的斗士继续同弥漫与四周的宗教进行斗争。

他走过去,紧紧地拥抱着这位同他一起抵制宗教压抑的革命者。像朋友那样真诚地告别。

医生打开了铁门,他看了一眼身后的一切,他将告别力图将他吞噬的宗教,还有那置身于炼狱中的革命者,不免有点伤感,那静穆的钟声、神圣的布道声其实只是一种人为的虚幻,这位孤独革命者将依旧做着无谓而苍白的斗争。

他踏过了铁栅栏,吸了一口与众不同的空气,闭上眼睛,感受着这种清新。面对着难以琢磨的未来,兴奋之余,不免有点忐忑。他难以肯定等待自己的是否也是一个人为的虚幻。他睁开了眼睛,抚摸着草地,望着蔚蓝天空下的那块被迷雾所笼罩的高地。他终于确定自己通向的是一个自我、真实、可感知幸福的乐土。他坚定地向前迈开了步伐,将所有的疑惑都抛在了铁栅栏后面。

身后只留下了老切的那句充满激情的战斗口号:

“地狱就在你们脚下,你们应该悔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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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4-26 00:22:1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zxb 于 2013-4-26 01:29 AM 编辑

第三章  上帝之城

太阳城座落与一个盆地中央孤独的高山中,说它是孤独的不但是由于它高耸入云的身躯,还因为它与世隔绝的地理位置。天坑一般的地貌被原始森林包裹在其中,使它远离人类的文明的辐射,几千年来,它一直持有着独特的生物群落繁衍了下来,甚至还留下了白垩纪时期的古生物。

但到了后来,它还是被世人发现了。地质学家在科学考察时发现了这个地貌与周围极为不同的大坑。人们说这是冰川的融化所形成的地貌,也有些科学家猜测,这是由于巨大的陨石撞击所造成的一个坑洞。结果有几个探险队对这个奇怪的地貌进行了考察,惊奇的发现这个大坑中不但有着众多古生物的化石,还发现了一些人类活动的遗迹,从出土的文物中发现了一些魏、晋时期的漆器和陶罐,又在大坑的北部发现了一片广阔的桃花林。一时之间令考古学家兴奋不已,这个发现似乎同陶源明的《桃花源记》中的描述不谋而合,显然桃花源式的共产主义社会并非虚无缥缈。正要深入研究的时候,却遇上了十年的动乱。耽搁到动乱结束之后,这个大坑早已无人问津了,偶尔提起它的人们早就没有桃花源那美好的遐想,大部分都夹杂一些野人的恐怖传闻,还信誓旦旦的说,生活在桃花源中那些人由于没有同文明人交流,而逐渐散失了文明,退化成了野人,更为可怕的是它们以人为食物。神农架出现的野人,就是一个确切的证据,其实就是从这座大坑中迁徙出去的那些桃花源人的后代。从许多探险者留下的尸骨似乎都佐证了这个传说。结果,这个恐怖的天坑逐渐远离了人们的视线。

之后两个勇敢的探险队又走进了这座布满恐怖传闻的天坑。一个是执着于在现世实现共产主义社会的哲学家和一些力图要根除精神疾病社会根源的心理学家。在重新考察了天坑中魏、晋时期的遗址之后,他们考证了《桃花源记》中的记载是完全合理的,在久远的时代就存在着共产主义社会,而决不是像马克思所说的那样只有在生产力达到极其发达的时代才会成为可能。只是这个桃花源式的共产主义社会式如何消失的,他们却没有去深究,他们排除了成为野人的可能性,唯一可能的猜测是,武陵渔人的发现和泄密才导致这个世外桃源的消亡。

结果他们一拍即合之后决定向政府申请在此建立一座精神研究院,其目的就是寻找精神疾病的社会根源和摸索在当前条件下实现共产主义社会的可能性。没过多久,在天坑中央的高山上他们建立起了一座自称为已经达到人类精神文明最高峰的太阳城。

这个古怪的精神病院的名字来源于意大利思想家康帕内拉的著作《太阳城》。很显然,他们想建立一个与以往充饰着苦闷、压抑、混乱相区别的精神病院。或许根本不能叫做精神病院,而是一个平等、和谐的理想国。让这些絮乱的灵魂,通过阶梯般的过滤而达到人性的最高峰。

在早期探究精神病的时期,他们发现要治疗精神疾病所不得不遇到一个瓶颈。人的精神状态,缺乏一种很明确的量尺度去表现出来,因此,精神病的治疗不能仅仅依靠用数量来表示的药物。精神病治疗的过程是心灵之间的沟通,而在弗罗伊德和荣格之后的心理医生在治疗精神疾病的方法,无非都是通过对患者心理的暗示、引导和奖赏等等,来帮助病人从精神困境中摆脱出来。但这样方法又难以根治精神疾病的,它无法解决患者内心的困惑。

    在于这些执着的共产主义哲学家合作之后,他们才发现自己逐渐找到了正确的研究方向。与生理疾病可以通过物理和化学方法去解除或减轻痛苦的方式不同,精神疾病具有很深刻的社会根源。每一个精神病患者的病症和它所处的阶级、知识层次及人生经历有着很大的关联。虽然产生精神病的原因很复杂,但精神病学家们都一致认为,精神疾病来源于一个时代的社会心理,换句话说精神疾病的来源并非根本地来自自我内心的紊乱,而是来源于自我的理想状态和现实状态之间的矛盾,当这种矛盾走向激化,就会混淆了理想状态和现实状态,使人和社会相脱离,而这一过程都将伴随着恐惧。

在找到精神疾病的病因之后,他们为这座精神高峰奠定了第一块基石。既然精神病是来源于自我状态和现实状态之间无法调和的矛盾,如果能够直接解除产生精神疾病的社会根源,那么别说治疗精神疾病了,人类将不可能再出现精神上的困惑,痛苦将会成为过去,而这一点对研究共产主义的哲学家来说,具有着更为崇高的意义——一旦人的精神不再困惑,是不是就意味共产主义已经到来。那么,他们将如何去解除这种社会根源呢?他们没有能力去改变这种社会现实。在社会还未达到马克思所预言的那个,人和社会全面发展的自由国度里,各种各样的社会矛盾还将继续存在,幸福和苦难还将并存于这个世界上。但《桃花源记》中的记载又与他们的考察不谋而合,在困难面前他们始终坚信自己的行为将是有史以来最为伟大的试验,一旦成功,将意味着人类不再有战争、贫困等等一些目前来说还是相当棘手的社会问题,人类将会让自我和现实合为一体,达到人与社会的最高境界的统一,而成为了神。

通过对精神疾病的程度和阶段的分析,他们将太阳城分成了三个层次。对于那些症状特别明显,又极具有攻击性的精神病人,让他们融入与这种幸福之中,是有点困难的。他们的病情严重到连幸福都无法辨别。他们冥思苦想,结果从但丁的《神曲》中找到了解决的方法。灵魂的升华是个阶梯式的渐进过程,就像维吉尔引导着但丁经过地狱和炼狱的磨练,他们也将像导师一样,通过压力、引导,这两个阶段的精神净化,帮助病人认识幸福,最终,带领他们走向天国,看到神的光芒。他们把这所精神病院分成了三个部分。重症病区是适用于那些极少数带有强烈攻击性、严重失去自我的患者。那个覆盖着一层常春藤叶下的那一排铁匣子,就是它的第一层次。就象但丁所游历的那样,这是一个被打上惩罚烙印的地狱,他们用各种强制的方法让灵魂摆脱罪恶的控制。当然,这些心理学家不会因此而去侵犯人权,毕竟,他们只是些连自己都无法把握的精神病人,而不是罪犯,所有的手段都是些心理游戏。当他们逐渐摆脱了内心的混乱,就可以通向疗养区了。那个在山腰中凹进的那块有着教堂的建筑群就是它的第二个层次。这是一个没有暴力,但到处都弥漫着忏悔压抑的炼狱。患者虽然已摆脱了内心的絮乱,但仍旧无法感知幸福,仍需要一些外在的力量帮助他们产生对幸福的欲望。通过宗教信仰去安慰这些迷惑的灵魂,从中,他们树立了生活的信心,排除了对人生的恐惧。直到有一天,当他们的内心爆发了对幸福的强烈欲望的时候,他们的灵魂就可以升华到更高处,去感受神的光芒,也就是这个达到人类最终极幸福的太阳城共产主义社区,它就是但丁在《神曲》中所描述的天堂。

第三个层次是这座精神研究院的主要组成部分,也是最为复杂的。他们不断地翻阅着古代文献,去寻找人类走向幸福的道路,并且让这种幸福化为可被感知的现实。最终,他们发现宗教可以完成这个难题。

宗教一直伴随着人类的文明走过了几千年。虽然我们并不否认在人类发展到马克思所说的“人和社会全面发展”的程度,宗教将自动消失,但按照辩证法的真理所揭示的那样“所有存在的即是合理的。”我们可以推导出在达到“人和社会全面发展”的阶段之前,宗教还将长期地存在下去。只要社会还存在饥饿、失业、战争、贫富差距,只要人类还没有洞察整个宇宙的本质,那么这个世界将还无法消灭滋生宗教的土壤。

马克思说过“宗教是人民的鸦片”。在所有时代里,宗教都会幻化成不同的角色去安抚人类内心的痛苦。有时它像哲学家那样向我们解释痛苦的存在是由于前世的报应,让我们去坦然地接受痛苦;有时它像救世主那样向人们描述天堂中的幻影,让我们去憧憬来世的幸福;有时它又会像医生那样给我们传授隐忍痛苦的方法,使我们忘记了生存的苦难。它是一种万能的良药,它依靠信仰来麻痹那些陷入于现实和精神困惑的人们。总之,它虽不能排除但绝对能减轻人类对死亡和生存逆境的恐惧。

宗教的主要的内容或者说神学的主要研究对象就是信仰,而信仰是无法用理性的科学方法得以证明的,海德格尔说——信仰只有在信仰本身之上才能够得以理解。而对于精神上处于困惑的精神病人来说,信仰可以坚定他们对幸福的存在的渴望,理性却无法做到。

但他们在对外界宣布研究成果时却极力的否认自己运用了宗教的手段。这里不再有重症区绝望般的号叫,没有疗养区的那种压抑的忏悔,所有的人通过劳动获得了在精神和物质上的平等,而这就是他们所说的共产主义。

“共产主义”是人类对社会制度的最高理想。在历史上有许多思想家用生动的文笔描绘过共产主义。托马斯·穆尔的《乌托邦》、康帕内拉的《太阳城》和法国空想社会主义思想家所做过的叫做“法朗吉”的社会实验、以及马克思的众多著作中都描述过各种形式的共产主义。他的特点就是,绝对的幸福、绝对的平等。但谁也没有真正见过共产主义,而且这些思想家对共产主义的幻想都是被自己所生存的社会状态所局限。

这些心理医生就这样在这些充满矛盾的思想文献中拼凑出了雏形,又依靠非凡的想象力凭空创造了一个共产主义社会。当然它并不是在马克思所说的在“人和社会全面发展”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它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最大地限度地调和精神病人在现实和理想中的矛盾,让他们在这种虚幻之中切身地体会到绝对的平等、绝对的幸福,以此来排除病人在精神上对现实的恐惧。从这点上看,这种被歪曲的共产主义和宗教具有的同样的特性,但它又高于宗教,因为病人可以在这里“真实”地感受到这种幸福。因此,这是一种最高层次的宗教。

    太阳城其实并不具备一个城市的规模,在这里看不见现代城市中喧闹的街市、纵横交错的马路、挺立的高楼,更不具备那种紧张的生活节奏,无论从占地面积和人口上看都不具备一个能够被称为城市的理由。在这样一块与世隔绝的高地上,没有任何外界的事物可以影响这里的生活,医生们将如何建立一个共产主义的城市文明呢?没有什么现实的例子可以参照,历史文献也仅仅是一种空想。医生们在激烈的争论中,找到了共同点,太阳城的结构必须要与现代城市有着本质的区别,从而能让精神病人们从这种区别中感受到这个社会的公平与正义。

他们认为这个城市应该更像一个具有着独立政权的国家,就像古希腊时代的城邦国家文明那样,每一个城市都建立了严密的政权组织机构。他们无法想象一群精神病人如何去驾驭一个国家的方向,或着是在无政府主义的状态下被放纵。集体领导制浮在了他们眼前,这种管理制度更能体现出平等。于是他们在这个高地的中心位置建造了一座市政厅,称它为“太阳城人民公社”。规模虽然不大,但大厅前直立的12根粗壮的罗马式柱子,使这个市政厅看起来像是北京人民大会堂那样雄伟。这种雄伟也只具有象征意义而已,它并不具备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市政府的职能。在这座与世隔绝的高地上,没有例如战争、税收、汇率调整等一些世俗的问题需要解决,在医生看来,这种童话般的政府行为,可以让这些精神混乱者树立一种超脱现世的共产主义信仰,因此这个政府机构简单地只有一个部门——人民公社委员会,它包办了所有的一切城市生活,它既是这个城市的权力机构也是它的执行机构。出于对共产主义绝对平等的考虑,他们并不设立元首,市政厅的所有成员都是这里的委员会成员。每个月举行一次人民公社委员会换届选举,只要是太阳城的公民都有权利参与选举。委员不具备任何特权,所有公民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每一个人都要参与劳动。人民公社委员会所解决的并非是实质性的问题,在这里并不存在社会和经济问题等待他们去立法,其实这个议会所要解决的问题绝大多数都来自于信仰,而在世界上其它角落,信仰的问题是受宗教管辖的。

人民公社大厅中有着1000多个席位,按照扇型分布的。在扇型的中央有个讲台,每个太阳城的公民都有权利在此发表自己的意见,然后人民公社委员会将按照简单多数通过的方式进行举手表决,这个程序简单得都不需要文字来对表决的内容进行备案,庞杂的机构只会降低人民公社的工作效率,而且信仰本身就是关乎灵魂的东西,法律是无法对其约束的。

人民公社门口的广场是这里最为雄伟的建筑,在它的周围站立着许多共产主义思想家的人物雕像,有空想社会主义思想家托马斯·穆尔、康帕内拉、欧文,还有近现代的第二共产国际的社会活动家季米特洛夫、卢森堡,还有古巴共产主义领袖卡斯特罗以及神圣的切·格瓦拉,雕像的底座都刻上了他们的生平事迹和后人对他们的评价。人物雕像的表情很传神,从中体现出追求信仰的坚定的意志,但奇怪的是这种表情和这里的精神病人一样带有一定的神经质,医生似乎向他们暗示着这些思想家和他们都属于同类,都有着崇高政治信仰。在广场的中央矗立着五个高大的雕塑,能够给予这样崇高的敬意自然是共产主义世界的五大领袖了。马克思的雕像直立于中间,升出一只大手,俯瞰着这片高地,在他们的眼里马克思似乎就是这个信仰中的上帝,而旁边的四个应该是他的圣徒。

    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揭示,生产劳动是一切社会存在的基础也是启动这个社会运转起来的引擎。他们无法想象在共产主义社会时期人们的生产劳动状况。在现今的社会中劳动是人类生存的基础,但也也可以说是一种枷锁,人要生存就要附庸于劳动,同时又通过劳动使人类形成不同社会地位上的差别,这是人类想要逃避而又无法逃避的现实。医生们从共产主义理论中找不到这样的答案:在共产主义社会里,人类是居以什么目的而去劳动的?当然不可能是为了去养家糊口,更不可能为了出人头地了。他们绞尽脑子后,用一个有着生物学意义的名词来弥补这个理论的缺陷——本能。显然这个答案并没有让人类挣脱枷锁,而是将枷锁成为了人类身体的一部分,劳动的原因在于它是人类的本能,但他们又无法向人描述劳动是如何成为了人类的本能,不知是像病毒那样侵入人体的生理运动,还是像民族同化那样的社会运动。但无论怎么说,这个定义使共产主义时期的生产劳动同现实之中的生产劳动相区别开来,它是崇高的、它又是幸福的,因为在劳动的过程能够满足人类的本能需求,这对这些精神病人来说或许真的存在着一点现实意义。他们在这片高地上建立起一块生产基地,将公民分成了若干个生产大队,劳动的整个过程都受到人民公社的指导和监督。

    受到这个城市规模的限制,在这里赖以产生大社会化的重工业和轻工业都没有存在的可能,而它的作用也并非是推动社会大机器运转的引擎,就像这些医生所说的这是来自于本能的需求。因此,生产劳动产品主要集中在农业和手工业上。这里的农业不具备大工业时代的机械化生产,全都是以手工劳动为主。医生们将生产基地分割成若干快,让全体公民轮流耕作。农作物的种类大都是常见的食物,有小麦、大米、土豆和玉米,他们还划分几块土地来种植果树和花卉,劳动的形式是集体联合形式。当丰收的时候,他们就组织全体公民来收割农作物、采集果实,将多余的产品储存起来,当作来年的食物,而不是用来与外界贸易。手工业都是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的制作,和封建时代的手工业没有太大的区别。至于太阳城公民所需的副食品和轻工业品,因为科技水平的限制这里并不生产,只能通过其它管道获得了。

一种模式的经济基础也必然产生一种模式的上层建筑,即使是人为的,也要符合这种社会规律,要不这种逻辑矛盾在最终会毁灭这个社会基础。既然这个共产主义社会并不以商品经济为基础,那么,那些赖以产生的社会机构和意识形态也就不存在了。像法律、法院、警察局、货币、证券公司,这些社会机构和社会意识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必要了。但这些医生可以肯定,在共产主义社会里如果仅仅具备政权组织机构和生产基地,那么这些公民的生活将是枯燥而乏味的,幸福更是无从谈起。他们推测在共产主义社会中,人们对艺术、哲学和科技的追求是必然的,于是他们又建立起其它的一些机构来充实太阳城公民的生活,让这里的一切看起来更像一个人类文明的天堂。

    他们在离人民公社西面一千米外的一块空地上的建起了一座大剧院,每周都组织公民上演公民自编的或医生编排的戏剧。他们并不认为在共产主义时代的艺术应该是自由的表达自我同这个世界的关系,艺术家比一般的公民更应该具有强烈的历史使命感,也就是说所有的艺术同政府的机构一样都是统治阶级进行统治的工具,而一个国家的艺术水平达到什么样的高度,就在于艺术掌握在那个阶级的手中。他们坚信共产主义社会的所创造的精神财富将会超越资本主义以往的总和,在他们眼里欧洲历史上的追求个性解放、提倡自由、平等、博爱的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都已经过时了,艺术走向根本性辉煌的条件是,艺术创作必须要以为人民服务作为根本原则。因此在上演自编自导的话剧,或者是莎士比亚的话剧时,都存在两个奇怪的特点。他们的任何表演都看上去都像是在上演一出荒诞喜剧,这是每一个公民都具备的天赋,而剩下的就是一些充满着激情的口号。看完这样的话剧,让人不禁产生一种想要把一生都奉献给伟大的共产主义事业的冲动。

    在剧院东面500米的地方,他们又建起了有现代特色的艺术馆。主要由两个部分组成,一个是现代美术馆,一个是音乐厅。

    爱好艺术的太阳城公民都可以来这里进行绘画创作。由于艺术创作要以为人民服务为最高原则,心理医生们在指导绘画的创作上避免他们去自由地展现自我的内心世界,形式和内容都是受到严格限制的,只有做到了这一点,才能算是一个崇高的艺术家。因此,在现代美术馆中,看不到浪漫主义画派的豪迈与激情、印象派那现实世界投影在心灵中朦胧的感应、看不到表现主义画派丰富多彩的内心世界、野兽派的充饰着野性的号叫、也没有超现实主义画派的中所展示的失去逻辑的心灵与世界,绘画的风格就像似被经准的尺子测量过那样统一。正义与邪恶是那样鲜明的显现在观察者的面前,个性的魅力占据了绘画中所有景物和人物的全部特点,正义与邪恶的斗争成为和唯一且永恒的主题。而这唯一的目的就是时刻掌握住共产主义的意识形态在公民心中的地位。

    音乐厅和那展示内心自由的美术馆来说就有着很大的不同了。音乐并不直接的表现意识形态,因此,这里的气氛是静穆而优雅的,没有狂乱的意识和模糊的印象。当人们走进大厅去欣赏音乐时,感觉到的是内心的平静。这里听不到贝多芬的那种展示内心激情的音乐,也听不到瓦格纳的那种辉煌的叙事性的歌剧音乐,因为这种音乐会对病人产生暗示,令他们絮乱不安。他们听的都是肖邦的那种诗人般的吟唱,德彪西的带有无限遐想的幽境,舒伯特的恬静和淡淡的伤感。这种情绪起伏不是很大的音乐可以让人们感受到伊甸园的那种祥和。

    科技馆座落于艺术馆的背北面,那是一座高20多米的透明建筑物,单从它的外表上看就足以证明这是一个技艺高超的现代建筑物,它似乎成为了这里的标志。

    现代物理学自从弗朗西斯·培根和牛顿开始,就分化出了两条发展路线,一个是实验物理学,一个是理论物理学。而太阳城的科技馆中也存在着这两种不同物理研究氛围。

    在物理实验室中,精神病物理学家都三五成群地交流自己所研究的课题。他们对古代的神秘术有着天生的癖好,通过研究占星术来解释太阳系运转的规律,他们通过观察,演算出恒星和行星的运行状态,很轻松地驳倒了托勒密的地心模式的宇宙系统,而且还能与哥白尼的日心系统相吻合,不过他们也得出了令人无法理解的结果——例如太阳上住着一只有着三只脚的乌鸦,月亮上住着一只雪白的公兔等等这样古怪的结论。在研究一些和生活息息相关的课题中,他们借助于实验和严密的逻辑推理,解释了某些不同事件在因果律上的关联性。他们认为放屁有着多种多样的原因,不能因为吃了某种东西后放屁,就说这种东西就是放屁的原因,因此他们通过反复得所实验,反驳了吃腌萝卜同放屁所存在的必然性,从中可以看出这里学术研究气氛是极其严谨的。

    比起实验室物理研究所的那种实践、务实的科学态度来说,理论物理研究所就充饰着纯粹理性的味道,似乎受到笛卡儿之后的欧洲近代哲学的影响,他们将所有经验的东西都认为不真实的、片面的,只有理性才是唯一可靠的。理论物理学的许多成果都可以从数学中推导出来的,毕达哥拉斯和牛顿都坚信数学可以描述宇宙中的所有物理现象,而我们的这些科学家的研究方法比他们的同行前辈理性地更加彻底,他们甚至抛弃了数学,单凭大脑地意识运动来研究物理学,抛弃了逻辑,而极力推崇想象。这大概是物理学史上的一次伟大的革新。目前,他们正在研究着一个被人称为“心灵动力学”的课题,就是以心灵意识的运动能否引起客观事物发生变化的可能性为研究对象。这个课题有点诡异,而且研究这些课题的科学家一般都被冠以“伪科学”的骂名,人们都普遍认为这种没有逻辑支持的力是根本不存在的。但这里的科学家仍旧毫不顾虑投入于此项研究之中,他们坚信许多真理都是从一片怀疑中产生的。结果他们得出了这样的一个结果“虽然不能依靠心灵让物体运动起来,却可以依靠心灵来让物体保持静止状态,所以心灵动力是客观存在的”。这个研究成果得到了大多数同行的肯定,并得到当年“爱因斯坦荣誉奖章”的提名。

投入于浓厚的学术气息中,使他们生活更加多彩、更加乐观。这能够使他们树立健康的人生目标和生活的信心,而不会让外界的人残酷的批判说这是伪科学。由此可见科学院的建立是果敢而正确的选择。

为了便于思想上的交流,心理医生们在围绕城市的周围修建上一条长达五千多米的步行道路,将它称为“思考者之路”。每天病人都会在这条道路上走上一段路程,或者对内心的世界进行一番自审,或者在静穆的气氛中思考着人生的哲学问题,听听那些在自言自语的哲学家所发的牢骚。人民公社中的成员每天都会在这里进行着激昂的演说和辩论,其中主要的话题都是:是否应该将集体主义至上、社会的稳定是否在于个体必须服从与整体。最后那些强调自我利益一方都受到了批判,不得不回去写检讨,其中的原因在于他们没有为整个社会奉献自我的那种崇高的牺牲精神。

    他们又围绕着市政厅建立了许多娱乐场所,有篮球场、游泳池、公共浴室、图书馆,又建立了一套教育体系,传授的知识从哲学到艺术,涉及到人类文明成果的各个方面。他们想尽办法去完善这个城市社会体系,从它的经济基础到它的上层建筑,都具备了一个城市的规模,近代共产主义文献和近代思想体系中所描述的关于维护人类公平与正义的种种社会机构都在这里建立起来,他们铸造了一个在过去历史上不可能存在城市,它已经具备人类最完美的一面,而剩下的问题就只有哲学了。

    统治这个城市的哲学当然是掌握在医生的手里,在这里他们才是真正的上帝。当共产主义被仅仅当作一种信仰来麻痹人类的时候,这种哲学就露出了宗教的外衣。他们通过天堂的幻影让病人痛恨以及遗忘外面的世界,让他们禁锢在虚幻的幸福之中直到老死,而所有的想法都来自于两方面的考虑:出于对病人的责任心,防止他们踏入社会而被淘汰;出于对社会的责任心,防止他们踏入社会而成为社会的累赘。这个城市的建立协调了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关系,他们在人道主义和社会责任中找到了一个平衡点。

就这样所有的问题都得到了解决,他们依靠无比的魄力和高超的智慧在地球上建立起一块最为幸福的土地。从它的经济基础——生产劳动直到它的上层建筑——艺术、科学、政治、娱乐以及信仰都显得那么完备,他们自认为这个“太阳城”是有史最为伟大的一次实验,他们通过这座城市,用这种可感知幸福的宗教踏上了这座哲学王国的最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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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4-26 00:22:2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zxb 于 2013-4-26 01:29 AM 编辑

第四章
思考者之路到科学实验室

    从他踏进铁栅栏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成为了太阳城的一个公民,而且他也有了自己的名字——508。这并不是一串没有意义的数字,这代表着他是这里的第508号公民,医生们为了便于管理,更为了他们能够彻底地忘却心灵中的伤痕,而给全部的城市公民进行了编号。

    他是在人民公社大会上的一片轰隆的掌声中佩戴上这个商品条形码式的数字,那时,他激动地哭了,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受到了关注。从此以后,他就将自己当作了508,并且赋予他神圣的意义。

他带着少年人的好奇心注视着这里的每个建筑物,当他抚摸着草地时,发出了病态的尖叫声,原来这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城市,真实到用他的手指就可以感觉到这个城市的炽热,此时,心灵中的种种负担得到了释放,他仿佛也渐渐看到了隐藏在城市背后的真理。

    他被安排到了群体之中,过着群居的生活。与重症区的孤独和疗养区的压抑不同,群体生活是和谐而欢快的。这令他逐渐的走出了自我的阴影,但他并未完全的融入于群体之中,或许是由于508看起来相对于这些公民显得理智一点,而那些神经质的公民看到508都觉得他有点异类。

    同他一个室的有三个人。267是一个最不喜欢说话的人,他也从未听他说过一句话。他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像一个雕塑般捏着一张花黄的老照片对它冥思苦想,仿佛其中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240是一个患有强迫症的病人,人们更喜欢叫他铁头。他的生活极有规律,就像是被人编好的一个计算机程序。他在每天睡觉之前,都会把床整理得干干净净,然后默默地走到墙角,用头撞击着并自言自语道:“这不是我的错,我发誓这不是出于我的本意。”做完这个向上帝的忏悔仪式后,他才能安然入睡。久而久之,他所撞击的墙角凹进了一小块,所以就有了铁头这个叫法。最活跃的得算是354了,他喜欢演说,喜欢以自我为中心,每当听到人们给予他的掌声的时候,他就会像个领袖一般向他们挥手致意,毫不浪费地享受着这一幸福的时刻。从他的言行举止上看他是个知识渊博的人,这不禁让508想起了那个在炼狱中的革命者——老切。

    354极具组织能力,他总能够让大家都围着他转,看起来象是这个群体中的一个领袖。令508奇怪的是,这伙上了年纪的人有着孩子一般的童真。时而他们抓一只苍蝇扔在地上,354会组织一群人趴在地上观察这只苍蝇,直到蚂蚁将苍蝇肢解后托进洞中,他才若有所思地对大家说道:“看见了没有,这就是群体的力量。”

    他们最喜欢的就是玩抓乌龟的扑克牌游戏了,这是508在高中时候就已经失去兴趣的纸牌游戏,对他们来说,却能够玩得不亦乐乎。有意思得是他们独特的惩罚方式,如果谁被抓到就要学着乌龟那样围着桌子爬上一圈。如果铁头输了,大家就更有兴致了,因为他不但会装扮成乌龟的样子,嘴里还会不停地叨念着:“这不是我的错,我发誓这不是出于我的本意。”

    354就会像父亲那样抚摸着他的头,对他安慰道:

    “龟儿子,我当然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了,一个男人当了乌龟,这是他的媳妇捣的蛋。”这时周围的人就会发出一阵哄笑。

    同样令他不解得是,这样一群有着孩子般天真的人却与这个有秩序的社会并不存在冲突。每当到时间就餐的时候,508就会看到一个壮观的场面。几百个人静静的排成一个圆圈,广大的餐厅中鸦雀无声,人们端着碗等待着就餐。在就餐之前,他们会不约而同地从口袋中掏出一本红色的小册子咏读起来,那像是一本城市公民的道德手册,或者是某位伟人的政治语录。在此时他们并不互相耳语或者嬉戏,这个过程是神圣,就像基督徒在就餐之前向上帝祈祷一般虔诚。在这个城市看来,这样的一个集体就餐的活动更像是在参与一次社会活动。

    食物和生活用品都是按照平均定额配给的,谁也不能依照特权而占有着多数,哪怕人民公社的成员也没有这个权力。除此之外,他们还根据个人对这个城市发展的贡献度来适当的给予一定的奖励,多发几块肥皂、多给几个精美的被褥子等等;也有精神上的,如在人民公社大会上给予一个“优秀共产主义公民”的光荣称号。

    在508还没有来到太阳城共产主义社区之前的那段时间里,这里的伙食配给制度很混乱,让管理的心理医生极其头疼。这种混乱不但会造成食物分配的不公,更重要的是,这种混乱会不时地去挑战这个城市所赖以存在的哲学基础,其原因在于,在这个自诩为共产主义的社会中却无法摆脱人的私欲。在每天的食物和生活物品分配上,主持分配的人总会给自己多保留一点利益,而出于防止浪费的考虑,每天的食物和生活用品仅足够每个人的平均所得,也就是说,在分配平均的情况下,每个人所得的利益是公平的。可令这些心理医生脸红但却不得不面对的一个问题是,私有的观念还是存在人们的大脑之中,每天都有人吃不饱肚子,就是由于分配的问题。

    他们进行了一些改革,将全体人员分成十个小队,每天每队指定一个人来轮流分配食物和生活用品,这样解决的以往依靠固定的个人分配形成了效率低下的状况。但即使是这样不公的现象还是存在,轮到谁进行分配的时候,谁就给自己多保留一点食物和生活用品,这样每天还是有人挨饿。

    最后不知是那位天才的心理医生又进行一次改革,圆满的解决了这个问题。他们规定每个主持分配实物的人只在最后一个获得自己应得的那一部分,而其它人都有优先进行选择的权力,这样谁如果多分一点利益给自己或他人,都会造成自己利益的缺失,因为分到最后最少的一份肯定归分配者所有,无论谁在分配利益的时候都会小心翼翼,避免做到不公平而使自己的利益受到侵害。这个小小的分配方式的改革,解决了这个麻烦也拯救了这个城市的哲学基础,心理医生的脸上又现出了对绝对公平的共产主义充满信心的微笑。这件事情又给心理医生和共产主义哲学家们产生了很大的启发,功利主义并不是人类本质上的属性,要从人性中排除功利的观念,并非是依靠良心的自我升华。他们很是嘲笑英美法系所提倡的法官要根据“自由心证”的原则进行审判的制度,良心要是可以依靠自我的力量获得升华的话,资本家就会因为自己剥削工人的行为而愧疚的自杀了,那么人类早就进入了共产主义社会了。功利主义是由于落后的制度才被紧紧的绑在了人性之中,要解除它只有依靠制度的改革。这个分配制度所达到的公平显然证明了他们的观点。

    因此,508在走进这个广大的餐厅时才会看到这样的一个和谐画面,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的等待者进食,并非仅仅是出于吃饭是个社会活动上的考虑,还有的因素就是,这样优秀的制度使大家都不用担心会吃不饱,在一个不存在货币交换的社会不用担心食堂会变成你争我抢的猪圈。

    比起食堂那严肃的气氛来说,在那条悠远的思考者之路上去散散步使他轻松了不少。这条全长五千多米的道路是通向科学实验室的,在这条路上,人们每天都进行者思想上的交流。有人在演讲,有人在聆听,而更多的人都是在思考,有如罗丹的那个雕塑。

    思想交流的气氛是轻松的,人们每天都可以在这里向他人述说自己最近一段时间的所见所闻,人们不用当心没有听众,哪怕身边只要有一个雕塑,他们也就有了兴致。508从路边经过,那些自言自语的人就会下意识地跟着他,一路上不停地发牢骚。有的人嘟囔着痛骂那些在八十年代发财的人,说是那些腐朽的资本主义观念才让这个世界走向了堕落,使这片土地成为仅剩下的净土;一个头发苍白的老头一直后悔在苏联解体的时候,他没有力挽狂澜去阻止她的分裂,他一直坚信只要自己披着胜利旗,站在莫斯科红场上大声朗读《列宁选集》就可以让这个走向末路的社会主义国家重新凝聚在一起。偶尔他也会看到有人会为了斯大林和希特勒关于谁才是真正的独裁者而争个面红耳赤。

    354经常在聚集在这条路上人最多的地方进行学术交流,与其说是交流还不如说是在给学生上课。他从前似乎是个大学中的政治学教授,因此,他在进行演说的时候总是能够得到大家的认同,人们都会像个学生那样乖乖的坐在一边,托着下巴听他讲关呼全人类意义上的幸福。到最后,他总会用莱布尼滋的一句论断来结束演说,赢得众人的喝彩:

    “可见,现存的世界是所有可能中最好的。”

    不可否认,354的演说是这条思考者之路上了一个壮观的场面,每天都会又许多的人围绕在他的身边,听他讲幸福、政治和哲学。每天到思考者之路上去走一走成为了508的一个固定的习惯,到354的身边去听他讲讲这座城市的政治制度也当然成为了他每天的必修课。这样一天天地重复着,他发现自己也具有了丰富的政治知识和崇高的政治理想,这使他进一步融入这座幸福的城市扫清了一些思想上的障碍。

思考者之路最后通向的是有着辉煌建筑的物理实验室。每天508都会走进物理实验室中去体验一下科学研究的气氛。

    其实,如果在外人看来,他们一定觉得这个庞大科研机构的气氛是极其诡异的。这里的研究对象都是一些被边缘化的科学,或者根本就不能够被称为科学。例如在理论物理研究室中,大部分都是一些玄学专家,外界的人都称这些人为“伪科学家”。有些科学研究仿佛像欧洲中世纪的炼金术士那样诡异,他在参观实验室的时候经常看到一个科学家反复地将各种物体放入盛满酒精的容器里,包括糖、沙子还有苔藓,在搅拌、摇晃后观察着它的颜色,测量它密度,然后信誓旦旦的说:他将有望发明出一种万能的溶液,可将世间的一切物质都给融化了。听着他的豪言壮语508迷惑地想到——那他将用什么容器来存放这种溶液呢?除此之外还有研究星象的,有研究风水的,还有的科学家在苦苦的寻找着心灵中所隐藏的神秘力量,他们叫作“心灵动力学”。同外界的科学家一样,他们在研究科学的时候也是异常的执着,这是走向成功所必须的心理素质。在他们来说科学中不存在伪科学的成分,只有真理与谬误,他们的理由是在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它是个谬误之前,就可以认为一个理论有成为真理的可能。毕竟历史上的很多科学成果都被说成是异端邪说,例如哥白尼的“日心说”。他们也常常以哥白尼的事例来激励自己进行科学研究。

还有的一些就不能被冠为伪科学家,他们都是一些平常的物理学家,只是其中大都没受过专业机构的承认,在研究物理学的时候也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帮助,仅凭自学到的知识,靠一己之力去研究理论物理。人们将这些人冠名为“民间物理学家”。他们也依然是执着的,他们不允许任何专业人士对他们嘲笑和怀疑,因为他们也有发现真理的资格。

    其中有一个科学家小组是专门研究反物质的。他们对物理学产生兴趣都同样是来自于对科幻小说喜爱,对星际旅行的话题特别着迷。他们幻想着有生之年能够遨游到太阳系之外的阿尔法半人马座或者更远的宇宙,他坚信那里有着和我们人类一样发达的智慧生物。他们同众多科学家一样将希望寄托于“虫洞”的理论之中。它和黑洞一样有着一个巨大的引力场,不同的是黑洞只有入口,而虫洞却多了个出口,这就使星际旅行成为了可能。但人们发现这是不现实的,因为虫洞强大的引力场会将一切撕裂,人进了虫洞之后,就会被拉成面条,显然是能活着去却不能活着回来,这样的星际旅行没有任何意义。

    接着他把们希望寄托在速度的革命上,因为对于运动者的参照系上看,只要能够以接近光速飞行,在有生之年畅游宇宙是有可能的,虽然大尺度的宇宙大都是几千万光年,但那仅就地球观察者的参照系而言。

    他们把研究的方向定位在反物质发动机的发明上。这是科幻小说中经常出现的,以反物质为动力是极其有效的。它很小的体积中隐藏着巨大的能量,几克的反物质就可以让飞船遨游上几百光年,这也是未来星际旅行的一个重要的研究方向。

    问题在于生产反物质相当困难,而且又难以储存,全世界一年也就能生产几千个反物质粒子,存在的时间就那么几纳秒。但越是困难,对这些科学家来说就越有挑战性,因为真理可不是能够在路边随便捡到的,他要依靠探究、推理、实验,才能被发现。以廉价的成本创造出大量的反物质粒子成为了他们研究的主要课题。

    他们向人民公社申请了一间超大的实验室,于是就开始着手寻找反物质了,为了纪念那位提出反物质理论的物理学家,他们把这个研究课题叫作“狄拉克第一计划”。508有幸去参观了他们的实验室,确实有点规模,而且从中也透露出几分严肃的科学氛围。

    墙角边放着一张不大的办公桌,上面堆满了密密麻麻的科研资料,有从科学化杂志上剪辑下的近期物理学论文和一些哈勃望远镜所拍摄的星系图片。桌角边放着一个在四维空间内壁和外壁合为一体的克莱因瓶,这仿佛是进行装饰用的,有了这个只有数学意义的瓶子,这里的科学氛围显得更加的浓厚。墙上着挂着一个玻璃框,里面表着一百年前普朗克用量子理论解释黑体辐射的论文,据说这是普朗克用德文写成的手稿,谁也没有鉴定过这是不是他的真迹,谁也没有说清这个手稿怎么到了他们手上的,这篇一百年前的真假有待鉴定的手稿就成为了他们的圣物。人们时常看到他们有如穆斯林那样把它当作麦加圣殿中的那块神秘陨石进行膜拜。对于自己的这种行为,他们解释说这样做有利于人们对科学和知识分子的关注,对待科学如果拿出有如对待宗教那样的热忱,那么还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呢?

    用于实验的器材占据了这件实验室的绝大部分,那是一个高达十几米的螺旋状钢管,矗立在实验室的正中央,这奇怪的庞然大物就是他们所说的粒子加速器。他们坚信可以通过粒子加速器对粒子进行加速去轰击某种物体产生巨大的能量,从而转化成反物质的。这种方式的科学性还有待于他们的摸索,但有两点他们是确定的,从质量——能量守恒定律中可说明反物质可以从巨大的能量中产生,粒子加速器就是制造巨大的能量的工具。于是他们才发明了这个被叫作粒子加速器的螺旋状钢管。他们所说的粒子其实是一个豆大的钢珠,将钢珠放在钢管的上端,顺着钢管向下滑落的过程就是他们所说的对粒子进行加速。为了加大速度,螺旋钢管从两三米增高到十几米,他们又在上端口加进了一个弹簧的设置,在底部通过电流来加大磁场,这样粒子在弹簧的弹力之下进行加速,又受到了重力和磁场引力的加速,在粒子冲出钢管的瞬间完全可以达到子弹的速度。

    开始的时候他们用这个粒子加速器来轰击洋葱(不知道这有什么科学根据),结果大都是一样的,洋葱被打成了稀烂,导致实验室中满是葱味,那些物理学家们被呛得睁不开眼睛都没发现反物质的踪影。虽没有什么结果,但他们还是相信自己的方法是正确的,只不过没有发现能够被高能粒子的轰击下产生反物质的材料。于是换了好几种材料当作靶子,有桔子皮、煤渣、塑料罐、破报纸等等,世间差不多能够想到的物质他们都试验过了,结果还是那样。据说那激动人心的一刻是在他们开始设计实验后的第五个年头中的一天夜晚,由于粒子加速器年久失修,钢管的下端口向上弯曲了一点的弧度,就是这样的误差,却导致了他们发现了他们所认为的反物质。那天夜晚,他们同平常一样,对花岗岩进行轰击的时候,由于那点小小的误差,钢珠偏离的轨道没有撞到花岗岩,却击中了白炽灯,实验室在闪烁几下之后就陷入了一片的漆黑之中。在沉浸几秒钟之后,他们不约而同的欢呼了起来,因为他们终于找到了反物质。他们的理由是,那道闪光和之后的漆黑是反物质同物质相遇,瞬间转化为能量之后相互湮灭,所以闪光之后才会是一片的漆黑,这个观察结果很符合他们理论所预想的情况,他们坚定自己这五年来的实验终于获得了成功。于是开始着手发表论文了。接下来,他们又开始研制反物质存放和发动机的设计,同样是为了纪念这位伟大的物理学先驱,他们把这个计划称为“狄拉克第二计划”。

    可见这些民间物理学家执着的科学态度和热忱并不亚于专业的物理学家,不知道远在天堂上的狄拉克知道这些以他名字命名的科学计划,将会做何感想,对于这样的试验结果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但不管世人如何看待,“狄拉克计划”的这个研究小组同研究心灵动力学的科学家一起受到了当年“爱因斯坦荣誉奖章”委员会的提名,受到了大家的认可。

    科学是这里、也将是人类以后生活中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508在听到他们的事迹之后,有了这样的感想。对于这些孜孜不倦,在一片怀疑声中探寻真理的科学家充满了由衷的敬佩,他甚至鼓起了勇气,投入于科学的研究之中,哪怕是贡献自己的一点微薄的力量。由于他有着献身于科学的热忱,他被派到了实验室中,协助一个生物学家从事昆虫解剖的研究工作。

    生物学家是一个古怪的老头,它酷爱解剖活体,从中得到压迫的快感,但在平常的生活中,他总是笑眯眯得一脸的和蔼,看不出带有任何暴力的倾向。更让508不解的是,他从早到晚一直在重复着一个实验——解剖蚂蚁。同这样古怪的生物学家在一起献身于科学研究,时常会带给他毛孔悚然的感觉。

那是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508忍受着巨大的恐惧感,一直打着冷颤看完了生物学家的实验。

长着一头爆炸白发的老头穿着件白袍,带着深度眼镜,手中挥舞着一把沉重的钢刀,那动作显得夸张而滑稽,还发出酣畅淋漓的号叫声。过了许久,他满头大汗的趴在桌子上,仿佛在倾听着什么动静,然后向508招了招手,示意要求他的帮忙。

    他的手脚都僵硬了,这个恐怖的实验早已将他吓出了一身得冷汗。他不安地踱着步伐,挪到了老头的身边,好奇的看了下桌子,这更是令他感到不安,桌子上什么也没有。

老头示意508做一下他刚才做过的动作,然后问道:

    “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他努力地让自己排除恐惧,去倾听着,却始终什么也没听见。突然一阵尖锐的汽笛声将他吓了一跳。他向着墙角望去,原来是烧开了的热水瓶。

    “是——开——开水瓶的声音吗?。”

    老头并不去理会,仍是示意他依照刚才的动作去倾听着。可无论无何他没有听出一点名堂。

    “什么声音也没有呀!”他眯着眼睛,往桌子上瞧去,原来是一只被肢解的蚂蚁。“这——这不是一只蚂蚁吗?”他迷惑不解地看着眼前的这位古怪的生物学家,他怀疑这个老头在进行着一个古怪的宗教仪式。

    “是呀!这的确是只蚂蚁。”老头瞪大眼睛,一脸兴奋地向他解释着这个实验的意义。

    “我抓了好几只蚂蚁,我把其中几只蚂蚁的腿给剁了,我观察到他们在痛苦地挣扎着,而且我还听到了它们微弱的呻吟声。”他捂着腿,一瘸一拐的跳跃着,学着那些可怜的蚂蚁叫道:“‘我好疼呀!快给我打针吗啡吧!’于是我拿起针桶要给它注射吗啡来减轻它的痛苦时,我不小心将这只蚂蚁的头给弄断了,这时我奇怪的发现,这只蚂蚁非但不会痛苦地挣扎,反而镇定自若地趴着,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你知道这个无意中产生的实验结果,意味着什么吗?”

    “不——不——不知道。”508结结巴巴地从牙根挤出了这几个字眼。

    “这个研究成果,让我有了新的发现。我们以往的常识都认为头部是动物的神经中枢,可这个实验却推翻了我们以往的知识。蚂蚁的腿被砍断了似乎比它的头被砍断来得更加的痛苦。这是不是说明,头部其实并不是动物的神经中枢呢?”他捂着头思索着,又自言自语道:“难道这仅仅是昆虫的个别现象吗?”

这个匪夷所思的结论让508惊讶得都没有力气收回舌头。他想去反驳,却又觉得这个推理有好像并没有违反逻辑。一时之间,他找不到推翻这个理论的论据。看着这个执着的生物学家在左顾右盼的,他恐惧到了极点,似乎这个古怪的老头还要继续下个实验,砍下自己的头,或者砍下他的头来证明头部并非是动物的神经中枢。

    “噢!这真是伟大的发现。”他勉强地挤出了几滴眼泪,装出一副喜极而泣的样子,握着老头的手,激动的对他说道:“这个发现简直可以和巴甫洛夫的——的那个什么来着?”

    “条件放射。”

    “噢!对!就是它,可以和它相提并论。”

    “是嘛?原来你也这么认为,看来我们的确取得了新的发现。”两人紧紧地拥抱着,疯狂地为自己而欢呼。即使牛顿在苹果砸到头上而发现万有引力也没有这种激情。

    “科学同样需要冒险”,同这些怪癖的科学家呆在一起,总会让他有了这样的感觉。他从未怀疑过这个疯狂的科学实验室所存在的意义,或许有,但这种念头刚一闪现就被压制住了。

    每天生活除了公共食堂、思考者之路和科学实验室之外,他将所剩下的时间都花在了图书馆之中。他喜欢阅读哲学和历史,他希望提高自己的知识层次,来促进对自我以及社会的了解,似乎是受了354的影响,他身上也隐隐约约也有着一股伟大的气质,那是对人类未来命运的关注。逐渐地,他对人类的幸福有着一种超然的自信。在从前,他认为人类其实和其它野兽一样,是一种只能被本能所驱使的动物,在走进太阳城之后,他的感受却正相反。他越来越觉得能够作为一个人活着真是庆幸,哪怕仅仅是披着一件人皮,他也会感到无比的自豪。他发现科学与文明的发展带来了结果就是人的自由的程度被扩大了,人类来越接近于上帝。他开始反思354所论证的关于“现存的世界是一切所有可能中最好的”那句话,看到身边的一切,到最后,他对这句话已经深信不疑。

    这样的生活有时令他忘却了自己仍然置身于精神病院之中,甚至于有时他会觉得,在这全世界之中,只有这里的人才是精神最正常的,他无法相信这样完美的社会是出自与一群疯子的灵感。他积极地融入于这个城市,去忘却大山之外的那个更为广阔的世界,让自己感觉到这是一个唯一真实的存在。有时,在眺望远处的山峰,他疑惑的以为山外面的世界应该是一座连着一座的无止境的山峰,直到后来,他连山都懒得去眺望了,他的心头像是被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挡住了种种与这不和谐的思绪。

    逐渐地,那种对现实的悲哀被他的大脑潜隐了,取而代之的就是这梦幻般的生活。当他越能够接受这个城市的哲学,他就越失去了认知现世苦难的勇气,那种坚忍不拔、勇于追求幸福气质,已经被他安逸于现状的念头所磨灭。可以说这里的生活已经让他逐渐失去了人性的某一部分,从这个社会群体上看,他似乎成为了一个完美的精神病人,508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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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4-26 00:22:2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wzxb 于 2013-4-27 01:04 AM 编辑

第五章
哲学王国的庆典

    政治是这里的主要生活,也是最精彩的生活,而且正如柏拉图所说的“人天生就是政治的动物”。很难相信如果没有政治的力量,这样的宗教是如何建立起来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宗教的核心就是政治,脱离政治的宗教是不存在的。

    在这里人们养成了崇高的政治习惯,生活中的一切都会同政治扯上关系。每当有什么活动的时候,他们都会进行集体宣誓为解放全人类而贡献自己的一生,虽然他们自认为已经进入了共产主义社会,但还有众多的非洲兄弟生活与饥荒和疾病之中,还有众多的欧洲和美洲人民在资本主义制度的压制下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等待着他们去解放。

更为重要的是他们自己本身要有着崇高政治觉悟性,如果连这点觉悟都没有,那么又将如何去解放全人类呢?每过一段时候,都要求对自己进行审查,写书面报告,主要检查人们对共产主义的认知程度以及拥护程度,如果对共产主义有点怀疑或不够认识的话,人民公社委员会将会对他们进行再教育,主要是通过集体协作劳动来让他们认知维护集体利益的重要性。当然这一过程并不像文革时期的混乱的政治斗争,也不像苏联斯大林时期的大肃反运动,在这个共产主义世界中是讲人权的,他们绝对不用担心半夜有拿着毛泽东语录的红卫兵来抄家,或者听到克格勃那令人胆寒的敲门声,要将他们带到西伯利亚去劳作。只是那些对共产主义有着严重曲解的人将被带到黑房子中反省,在共产主义社会里人们没有选择堕落的权力,就像他们要自愿饿肚子都是不允许的,所以这个行为,稍微带有点强制力,但黑暗也的确有助于人们进行冥想。

    每年,所有的思想调查报告都会进行一次总结,呈交给人民公社大会进行审查,评价每个公民对这个城市所做出的贡献。因此每年一到举行人民公社大会的时候,就是这一年中最忙的时候,众多进步的思想、社会调查报告以及关于解放全人类分三步走的发展战略都将会在会上得以传播。人民公社大会不但是这个政治和文化生活的中心,也是这一年中最隆重的节日。只有在这一天之中,才会表彰“优秀共产主义公民奖”、颁发一年一度的“爱因斯坦荣誉奖章”,同时还将举行人民公社委员会的换届选举,而在其它的情况下,城市中的大小事务全是由这个委员会进行集体管理的。

    这一次的人民公社大会显得尤其隆重,除了要选出新一届的委员会成员和其它的相关表彰事宜之外,还要组织全体公民进行太阳城建立十周年的庆典活动。

空旷的广场经过了一番精心的修饰,伟大的雕塑被披上了彩带,他们的笑容也显得喜气洋洋,这仿佛就是共产主义世界的一次生日庆典,同样这也是他们的荣耀。人民公社大厅内灯光明亮,也比平时更显得静穆、庄严。

    在前排的位子上坐着一群颇具风度的中年人,在508看来,这些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伟大的力量,令人无法抗拒,那是智慧和人的最完美的结合体。“那像是一群哲学家”他刚产生这样的疑问,就被他所看到的数字给否定了,他们的胸前也佩戴着商标条形码式的数字,001、002,看来他们像是太阳城最早的公民。508的这种猜测也可以说是正确的,其实他们是太阳城社会心理科学研究委员会的成员。名头听起来挺响亮,其实他们的真正身份就是太阳城的心理医生以及研究共产主义理论的哲学家,也就是这个共产主义城市的缔造者。他们认为,作为这个城市的缔造者,就当然的算是这里的公民,这样便于拉进人民和管理者之间的距离,只有做到“上下相孚”才由可能缔造一个和谐的社会,要不太阳城的公民们就会认为他们就像是皇帝或者是罗马教皇那样高高在上的压迫者,因此,他们有时也把自己描述为超级精神病人。

508坐在了后排的位子上,他稍微感到一点不适,可能他仍旧无法完全与太阳城融为一体,成为这片喧闹声中的一个噪音。他只能静静地坐在一边观察着他的周围,他鸟瞰了下这个大厅,像是一锅沸腾的水,所有人的都在谈论着政治,这些政客们的辩论就快将这个建筑轰上一万米的高空。

    “你们知道人生所追求的幸福是什么吗?”

    508听到一阵高亢而嘹亮的叫声,他循声望去,一群人正围着站在桌子上的354,在探讨着有关现世中幸福的问题。

平常在思考者之路上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354的身边都会围着一群人,静静地凝听着。但或许是由于周围的气氛过于热烈,分散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并没有几个人在注视着他的眼睛,更用说去注意他的哲学了。

只有一个身材矮胖的人,竖着一根油腻的食指,发出一身轻微的虚声,以向大家表示安静,去聆听这位导师的演讲。在发出虚声的同时,他的嘴里还不停咀嚼着什么东西,象是受到强迫一般。

    即使是这样,也没有几个人在意354的政治演讲。有人自言自语的说是要将亚运村的车站搬到自己的家中。

    “傻瓜,你搬得动吗?这里又没有骡子。”

    有人不停的对五大领袖虔诚得膜拜着,有的人却注意到了354身边的那个矮胖子,完全没有将伟大的哲学放在眼里。

    “嘿,冬瓜,白雪公主哪里去了?还有其他的六个小矮人呢?”

    而冬瓜全然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不停的发出轻微的虚声,不停地咀嚼着。

    “停一停,大家,停一停。”看到人们没有注视到他,而哲学演的地气氛也变得越加冷淡,354连忙站在桌子上对着喧闹的人群叫嚷着,得以将他们拉回正题上来。

    “你们所说的是个体的幸福,”虽然人们并没有在讨论幸福,但可能由于习惯吧,他总是以幸福作为演讲的开头,“这对于每个人来说感觉都是不一样的。而我们今天所要讨论的幸福是关于全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幸福,这是我们太阳城赖以存在的哲学基础。”

    或许他的大声叫嚷发生过了一点的作用,人们的注意力多少被他吸引了过来。努力思考着‘哲学基础’这个词语。那是一种什么东西呢?他们只知道建楼房需要打地基,却不知道哲学基础是什么样的概念,大家都静静地琢磨着这个抽象的名词到底和幸福有着什么样的联系。

    “当我们在整体的层面上谈论幸福时候,就要求我们建立一种凌驾于全人类之上的公平与正义,任何违反整体利益的行为都是不允许的,所有政治制度的建立都必须围绕着这个中心,只有做到这一点才能保证公民获得最大限度的自由。”

    看着大家那木然的表情,他有了无比的满足感,仿佛又成为了一个哲学教授在对学生们进行教导。很显然他并不在意自己所用的这些抽象的名词是否能被接受,他只时在满足于对自的崇拜之中。因此,他所说的那些叫做“哲学”的东西,越是显得专业,他们的表情也就越加木然,而他就越受到他们的敬仰。

“而这又要我们去协调个体利益和整体利益的关系。”他又接着说到:“在以往的任何社会制度都是在个体利益和整体利益严重失去平衡时,才存在着改革和革命的选择。因此,我们该如何去维护这种平衡呢?”

    大家都眯着眼睛,努力的去理解这几句哪怕是说出来都特别拗口的话,更谈不上给予解答了。然而坐在角落的一个人说话了,看样子他对政治似乎是有所了解的。

“‘民主’虽然它也是一种糟糕的政治制度,但却是最有效的一种。”他又补充了一句:“这是丘吉尔说的。”他满脸的自负,就凭丘吉尔这三个字,他的话就有着相当的分量。

“丘吉尔,你难道不知道他是反共的头子吗?一个诽谤共产主义制度的人所说的话能够作为完善共产主义制度本身的依据吗?”坐在那人身边同样是对政治很有研究的中年人同他反驳了起来。“民主的工作效率是极其低下的,这种政府机构常常显得优柔寡断,只有权力的集中才会有着更大的效率。”

    “可是权力的过分集中就会产生独裁。那对社会来说将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

    “如果独裁代表着正义,那它就是最有效的政治制度。就像拿破仑那样,他的独裁受到了后人的称颂。只有正义的独裁才是最有效率的政治制度,中国历史上的贞观时期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只要君主是理智的,就能够做到‘明明德’而‘止于至善’,可见柏拉图是正确的,他说‘除非哲学家当国王,否则这个世界将永无宁日’。”

“可是,希特勒也认为自己代表者正义,他还认为自己比上帝还来的理智。”

    讨论中的政治味道忽而有点热烈了,508没有想到,在谈论政治话题时,他们不但兴致勃勃,而且逻辑也比平时来得清晰,而且所说的不无道理。他忽然想起了老切,如果他也能来到这里,那他也将喜爱上这里的生活,他的政治生命也将在这里得以延续。这种气氛,也深深地感染了他的政治意识,他凑到了人群之中,想要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得以融入于群体之中。虽说他已经不知不觉的走进了青年的时期,虽说在思考者之路上聆听政治演说积累了他的一点政治知识,但从人生的经历上看他仍旧是个未托稚气的少年,同样对于政治,他也是幼稚的。

    “那个,嗯——嗯。”他觉得有点紧张,第一次在公众面前公开谈论政治,他甚至有点害怕。他下意识的看看了周围,以查看他们有没有藐视和不耐烦的表情,出乎他的意料,大家都没有阻止他去发言,显然在这里公民言论权民主的连年龄都不受限制。他放下心来,放大了一点声倍,对大家谈起了他的政治理想。

    “我刚来这不久,我发现这里的一切好像都显得有点——有点——”似乎仍是有点紧张,导致他不知道该如何去描述自己所想要表达的,他挠了挠头皮,经过一阵停顿后接着说道:“有点简单。”

    “简单,可这难道不好吗?”

    “是呀,这正是我们的进步的一面,没有冗杂的部门机构还能够管理好这个社会,这不正是一种进步吗?”

    “是的,你们说的很在理,可是你们不觉的我们好像少了一些机构来管理这个城市的秩序。例如检察院、警察局、还有法院,目前在我们这个城市都没有被建立起来,你们想万一我们的敌人,也就是我们所要专政的对象突然——那个——突然造反了,那我们该拿他怎么办呀,而且我们好像还没有建立一个像法律这样的东西……”

当508还未完全地向大家阐述法律是如何通过强制力来规范社会行为的时候,他感到头被人重重地敲了一下,火辣辣的疼到了心底。只见354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对他轻蔑地笑道:“你猪头呀,太阳城这个城市已经达到了绝对公平的程度,所有人性中丑陋的一面已被完全解除,那么我们还有必要建立一些司法机构来防止破坏社会公平的行为,来禁锢我们自己吗?”

周围的这些政治家们都被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狭隘或者说是过时的政治观念而捧腹大笑。在他们眼里,508像是一个文盲那么无知。

    “他一定是脑子少了一根筋,就像在苏联解体的那段时期,世界已走向了多极化,可人们的思维还停留在冷战的模式。”

    周围这些人的调侃,令508无地自容。他将头深深地埋在了手中,后悔自己在未对政治有了深刻的了解情况下就发表出这么幼稚的政治观念。看着周围这些政治家的表情,他发现在这些政治巨人的面前,自己变得像蚂蚁那样的渺小。他再也不敢随便发表意见了,坐在一边静静看着354在表演他的政治秀。

    “既然这个城市已达到了这样的一个高度,公民之间没有任何阶级、地位上的差别,因此,一切危害公共秩序的行为已不存在,那么在这个程度上去协调个人和整体的关系,就不能依靠强制的规范行为,而只能依靠教育了。”

    354拐弯抹角地说了半天,终于引出了他的正题了。看来354还是个颇具政治魅力的人物,他的身边的那些人都停止了喧闹,大家都托着下巴,看着他的表演。

“在我们的这个城市中,教育担负的是指引的作用。在我们没必要再为人类的丑恶而担心的时候,人性还是不能自发的去追求美的东西,而道德教育就是要引导人性的方向,让他们认识什么才是美的,什么才是这个社会认可的美德。教育是一切的根源,真理掌握在谁的手里呀?在统治者手里,而统治者就是通过教育来宣传他们的真理。通俗的说,如果我们一直对着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说大便是个可口的食物,我相信在他的一生中都会认为大便是人间的美味。教育就有着这样的功能,而这也就是统治者为什么要紧抓教育的原因了,因为它能为社会带来稳定,能够蒙蔽人们去认知他们所无法承受的痛苦——。”

    “由此可见,现存的世界是一切所有可能中最好的。”同平时一样说到尽兴的时候,他就会不知不觉地冒出莱布尼兹的这个著名的命题,而周围的人也会给予他热烈的掌声。

354的一大堆关于教育、美德和人性的演说,仿佛是给这个不黯世事的年轻人上了一堂政治课,虽然354也并不代表任何权威,而且354也凭借着自己的主观意识随便歪曲这些理论,但508的确从中受益匪浅。关于这里的社会制度、城市的运作情况以及社会道德、意识形态,他都有了粗略的了解。但接踵而来的是,354的这番学说在他的心中产生了一点轻微的反应,使他不禁自问——这个城市的真理是掌握在谁的手中?354这里所说的教育的作用似乎同红衣主教所说的信仰的功能似乎有着一点相似性。

他没去多想,这样的念头在的脑中一闪就过去了,他开始对354冗长的演说和自负的个人表演有点厌烦了。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眯着眼睛看着他们在进行毫无意义的政治辩论。不知是出于自己的幼稚还是受到了排挤,他始终无法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这令他感到无聊极了。

    他发现自己并不是唯一孤独的,在这个圈子中他看见一个和他一样被排除在政治辩论之外的沉默的人。他的沉默和508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像是一块无法搬动的石头,他便是267。

508从上倒下地打量着267,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地去观察267封闭的自我世界。他觉得267沉默得有点幽默感。他看上去四十出头,发型零乱得都可以孵出鸡蛋了。他像一座雕塑般坐着一动不动,手上捏着一张发黄的照片。注视着照片,时而摇摇头,似乎是否定自己的想法,时而又挠挠头发,显现出一脸的迷惑和思考的痛苦。这是267的经典动作,他的每一天都是在重复着这样的动作。508好奇地凑了过去,看了一眼那张照片。那是一张旧得发黄的照片,背景像是一座城市中的高楼,有一个可爱的小女孩站立在阳台上,她大约五到六岁的年纪,用食指指着脸上的小酒窝,天真爽朗地笑着。

    “这小姑娘真可爱。”508凑到他身边同他搭讪。

    他的身体和灵魂仿佛是变成了一个化石,508的搭讪并没有在他身上发生任何反应,周围喧闹,似乎也和他没有任何一点瓜葛。508才意识到,他似乎从未听过267说过话,可从他的表情上看,他并未苦恼与孤独,这是一种有着神经质的沉默,将他的思绪强制地陷入于自我的世界之中,除此之外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平静持续了一段时间,508觉得有点无趣。他看了下他衣服上红色编号“267”,而自己的编号是508,显然他来这好像不短了。

    “你是什么时候来这的。”或许是大家都是孤独的,他感到同267有点亲切感,所以仍旧努力地同他沟通。。

    267下意识地转过头来,用迷惑的眼神扫了一下508。他皱着眉头摇晃了下脑袋,又低头注视那张发黄的照片,似乎根本就没有感觉到508的存在,而一直陷入于思考的痛苦之中。

    “她是你什么人?”508仍旧试图去开启他的心灵。

    267神经质地摇了摇头,似乎是对他的回答,但也似乎是对自己的回答。

    他有点气馁了,无论同他说什么,267总是若有所思地摇着头,还一边注视这手中的照片,偶尔回过头来,瞄他一眼,但他可以感觉到,这种眼神异常空洞,似乎根本无法感知到世界的存在。

    “你别费劲了,他是个聋子,我来这四年多了,就没听他说过话。”354突然回过头来,对508说了这么一句话。然而他又眯着眼睛,不可思议地端详着267,似乎对自己的结论有点怀疑。

    “你们说他是个聋子还是个傻子?”

    “可能是个聋子,他似乎听不见我们在说什么。”

    “他一定是个傻子,你看我们在说他的时候,他却在傻笑。”

    “喂,267,你怎么整天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小姑娘。”354低下头去,直勾勾地对视着267的那双仿佛看不到世界的眼睛,267没有任何反常的反应,仍旧是陷入于自我的世界中,偶尔有点忧郁、迷惑,偶尔又相当惊讶,象是有所发现,但接着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难道你是个恋童癖。” 354煽动着人群来参与对267的嬉戏,“大家快来看呀!267原来是个有恋童癖好的变态狂。”

    大家都围到了267的身边,在354的带领下,伴随着嘻笑声,调侃着267。但267并没有生气,就连皱下眉头表示一点不满都没有。

    “267,你知道你的眼睛又多么邪恶吗?”说着,354突然从267的手中抢过了那张照片,得意得在空中挥舞着。“来呀,来抓我呀,抓到我就给你。”

    陷入苦思267被354的这个突然的举动给愣住了,他如同梦中惊醒地抬起头直盯着控制在354手中的那张照片,整个世界开始映入了他地眼帘。他似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身体带动着嘴唇在愤怒中颤抖着,努力地抑制着将要冲出意识的话语。


“咦!原来你不是个傻子呀。”354一边在人群中奔跑着一边在挑逗着267,“来呀,你来抓我呀,抓到我就给你,要不我就把吃了。”说着,他升出了长长的舌头,对着照片上的小女孩舔了一下,用轻蔑而负有挑衅的眼神对267微笑着。

    267红着眼睛呆立着喘着粗气,愤怒的血液充满了他的整个身体,有如狮子那样蜷缩着身体,将要突然之中宣泄出所有的愤怒。

    “把——把——它——它给——我。”看到267那膨胀的血管,结结巴巴地说出这几个字,508感觉到267的愤怒即将爆发。

    “原来你还会说话呀,看来你既不是个傻子也不是个聋子,你是个恋童癖。来抓我呀,抓到我就给你。”他挥舞着手中的照片不停的向267挑衅着,显然是要将他激怒,他似乎也沉浸于这种恶作剧所带来的快乐之中。

    伴随着一声雄狮般的怒吼,267向354扑了过去,但354好像早有防备,他很轻松地躲过了狮子愤怒的一击。

    “真没意思,开开玩笑,干吗生那么大的气,真不好玩。好吧,给你吧,接住。”他这么说着,却把照片扔向了冬瓜,“噢!对不起,失去了准头,扔远了。”

    冬瓜接到了照片,将他在空中挥了一下,让267知道,照片正在他的手上。同354一样,他也在照片上亲了一下。

    267转过身体,又向着冬瓜扑了过去,当267快要碰到冬瓜的时候,他又将照片扔给了354。照片在他们的手中转来转去,267连碰都碰不到。他们像是两只猎狗一般在戏弄着一只受伤的雄狮,直到它筋疲力尽。

    在这片混乱之中,照片却丢在了508的脚边,他捡了起来,354对着他喊道:“哈哈,508,把照片扔给我。”

    但508没有去理会他们的挑衅,他将照片交给了267。

    “给你吧,别和他们纠缠了。”

    “啐,无聊。”354对着508做了个鬼脸,很不甘愿地咒骂着,收敛起孩童般的天真,又显露出深厚的哲学气质,转过头去同他的听众们聊起了政治。

    拿到了这张照片,267的世界又恢复了平静,他全然忘记了刚才的354以及冬瓜的举动,所以他也就不去憎恨任何人,能够在他心理激起一点涟漪的也只有这张发黄的照片了。他对508的友好表示以诚挚的谢意,就埋起头来擦拭这张照片。他的动作带有点神经质的紧张,照片上的指纹和唇印犹如烙铁一样灼烧着他的神经。

看着267在一直重复着机械般的动作,他连忙向267提出了一个建议:

    “我想这张照片应该没有被损坏,不用再擦了,要不就会把它擦破了。”

    508的这句话奏效了,他停下了这一串神经质的动作,用手轻轻的抚摸着照片,像是父亲那样爱抚着孩子的创伤,在他看来这照片似乎是一个有生命的个体。

    “她——她——是我的一切,只有她——我——才——才会觉得生命有了意义。”267看着这张照片,继续痛苦地思索着。

    似乎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同他人进行交流了,他说起话来有点结巴,这样的语调在508的眼里看来同写在他脸上的那股神经质很搭调。

    “你说的是照片上的小女孩还是这张照片。”508不知道267所说的对他的生命有意义的是照片上的小女孩还是这张照片本身,所以才有了这样的疑问。或许他并不想去了解267的复杂的内心世界,他只想打开267的话匣子,同他说说话,得以排解自己的孤独。

    “是——是,这个——小女孩。”

    “她是你什么人?”

    267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这张照片又怎么在你身上的。”

    他对508的这个问题仍旧是一无所知,仿佛这张照片从他一生出来就带在他身上。

    “难道来这之前的事,你都不知道吗?”

    “是的。我——根本想——不——起来了。”他显得很沮丧,带着无限的迷惑和无奈抚摸着照片上的小女孩,眼神中充满了慈爱。“我有——很——很——强烈的感觉,她一定和我有着紧密的联系,我——看着——这张照片,就——就——像是在解读自己的过去。可遗憾的是,我——我——始终一无所知。”

    “我——坚信,她——就是我的一切。”267又自言自语地补充了一句:“你——明——白吗,没——看到她,我浑身就不自在。”

    “明白。”508点了点头,从他凝重的表情上看,他似乎真的明白。

    267原来一直在努力地解读自己的过去,生存的目的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从这张照片中得到一个正确答案,她是谁?她和267有着什么样的关系?而这种关系有对他的人生有着什么样的实质意义?无论怎么样508认为267还是活得很充实的,他有着一个固定的人生目标,而自己呢?对于当前的生存状态,他还是一片的模糊。这个的城市,能够带给他什么,以及他将如何在这个城市中获得对精神和本能上的满足呢?这里的存在也包括自己都是真实的吗?

    想到这,他忽然不寒而栗起来,仿佛有着一个超脱于存在之外的“无”——那个不能称为物质的物质,向他汹涌而来。这种处于虚空上纯粹的“无“使对老切的那句话有了莫名的恐惧——地狱就在你们脚下,你们应该悔改。

    “你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267的这句刚把他从虚无中摆脱出来,却又使他陷入了另外一个困境。这是一个对508来说是很难回答而又不想回答的问题。他是如何糊里胡涂的来到这个与世隔绝的太阳城,又如何被人当作羔羊一般呵护着,他自己也很难给予一个确切的回答。他似乎刚从一个无序地世界逃脱出来,又似乎根本就不存在这样一个无序的世界,可能仅仅是他的记忆出现了一点错乱,以至于就连他自己也无法证实到底他是精神正常的还是反常的。

    他很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实在的,我也不大清楚。”

    267一脸迷惑地打量着他:“难道——你——你也得了失忆症,从前——他们——他们——对我说,我得了恐——恐惧失忆症。我到——到现在都不——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恐惧。”

    508当然否定自己得了失忆症,只是在潜意识之中,他抗拒现在的生活是过去记忆的延续,他尽量避免自己认为两者之间存在着因果的联系,小心谨慎地避免自己的心灵去触及这根神经,这会让他对人生产生一种恐惧。

    “没有历史的人生,可能有点残缺。”他忽然觉得,只有在同267沟通的时候,他会变得很轻松,没有任何心理包袱,他也觉得自己像个智者,“可这好像并不是坏事。哪!不信的话,你试着想一想,如果让你想起这个让你忘记一切的恐惧,你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吗?所以我觉得,活得傻一点倒也真不是什么坏事,你说是不是。”

    267一直紧锁的眉头听他说着这些话,他有点不大理解:“是——是这么回事吗?照——照——这么说,猪不是——比——比人活——的更快乐?

    “咦,你可还真的别怀疑,或许就是这么回事。”

    267仍是一脸迷惑地嘟囔着508的这句话,脑中出现了一大堆可爱的猪的形象,似乎这些傻头傻脑的猪远远站立在他的上面,成为了比他更高级的生物。

    508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想不起过去不是什么坏事,那个——这个——。”由于年轻或者是不善于言辞,使他的语言的修辞显得有点苍白而又缺乏说服力,忽而想起了354论证那句莱布尼滋著名的命题,在他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装出一副有如354一般怀着对人类未来命运无比憧憬的表情说道:“由此可见,正如莱布尼滋所说的‘现存的世界是所有可能之中最好的’”。

    267对莱布尼滋一无所知,更谈不上去理解这句必须通过严格论证才能明了的真理,他不明白,关于这句话即使是508也不比他知道多少。但没过多久他的脸上还是绽放出爽朗的笑容,因为今天,他说了这辈子都说不了这么多的话。

    通过这次胡扯一般的谈论,508心灵上的负担得到了解脱,现实和虚幻已被他强制地划清了界线,在精神上他已经消除了自我同这个世界所产生的所有禁锢。同样对267来说,508的友谊使他原本紧闭的心灵逐渐敞开了,他不再将自己禁锢于纯粹的自我意识之中,在他眼里,508是能够帮他一起解读自己的朋友。忽然之间这个世界在他们看来,变得无比的广阔,就连人民公社大厅中的喧闹声,此时听起来都是一种美妙的噪音。

    一阵尖锐的号声划破这片喧闹,演讲台上的帷幕徐缓地向两边拉开,伟大的五个领袖闪耀着光芒从一阵飞扬的彩带中显现出伟岸的微笑。广场上传来了十声庄严的礼炮声,夹杂着人们的欢呼声,整个大厅沸腾了。第十届人民公社大会终于开幕了。

从第一排的坐席中走出一个老者,他的胸前佩戴着朱红色的胸章——“001”。他就是太阳城社会心理研究院的院长,或者更确切地说,他应该是这个城市的缔造着——太阳城第一公民。

    当他走上演讲台,被五大领袖的光芒所浸润的那一刻,鲜花、彩带和掌声将他湮没。“乌拉”“万岁”,人们仿佛对父亲那样对他表示出超越理性的敬意。在此时看来,001的身躯有如这五位共产主义前辈般伟岸、挺拔。

    “同志们,兄弟们,姐妹们。”他停顿了下来,环顾着台下的人群,然后大声地喊道:“伟大的共产主义万岁!”

    市政厅的气氛被他的这句话煽动了起来。所有人都站起来为了他更为了共产主义而欢呼。

他伸出了双手,大厅又恢复了安静。

    “同志们,经过这十年的付出,经过我们这一整代人的努力,如今在这个精神贫瘠的地球上,我们建立了一块超越民族、超越阶级、超越文明的乐土。在这里所有古人所憧憬的理想都在这里得以实现。他们想到而做不到的,我们做到了;他们不敢去想,更不敢去做的,我们也做到了。在这里没有战争的侵袭,没有失业的困扰,没有人会因为饥饿而绝望,也没有人会因为差距而陷入生存的困惑。我们仅仅依靠平凡的双手建造了这个不平凡的城市,并且让这个城市超越了人类的想象力,令它达到了从未有过的高度,从而向全宇宙的生物证明了一个真理——人类从未绝望。当人类踏进了自己所创造的陷阱,当战争把我们的家园蹂躏成一片废墟,我们依然可以在这个废墟上建立起一个崭新的家园,而这就是共产主义。通过这十年的努力,我们将满怀着骄傲的情绪,向那些怀疑甚至是诽谤共产主义的人,证明一点,共产主义达到了其它任何社会制度所无法达到的高度。今天我们踏在了这块真实的土地上,我敢肯定地说我们是当代世界上的一群最幸福的人。”

    001的演讲将所有人的心都给揪住了,精彩地令人忘记了鼓掌。在他们看来“共产主义”已绝不是个抽象的名词,更不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人造天堂,001向他们证明了一点,“共产主义”已构成了这片土地上的每一块土壤,并且因此而产生了这个城市的所有文明。

    “下面有请001同志为今年的‘爱因斯坦荣誉奖章’获得者颁奖。”在会议主持人宣布接下来的会议进程之后,001整了整衣服,一脸严肃的念起了演讲稿。

    “我们知道,所有的文明都是以一个时代的科技为基础的。广义相对论是20世纪诞生的最伟大的思想。它是这样得颠覆了我们的物理观念,以至于直到现在我们还无法完全接受这个理论,但我们仍要感谢伟大的爱因斯坦,是他让我们摆脱了愚昧,虽然我们中的某些人还一直固执地以为我们是正确的。历史证明,具有这伟大心灵的人都是孤独的,他们要忍受着世人的嘲讽直到被他人认可,而在此之前他们必须要学会忍受孤独。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因为他不懈的努力,用研究成果向世人证明了‘心灵动力’是真实存在的。在这个其它科学家都不敢涉及的领域中,没有前人的研究成果可供参考,他几乎是单枪匹马地开辟了一个崭新的道路,并且向爱因斯坦那样颠覆着我们的观念。下面我宣布,本年度的‘爱因斯坦荣誉奖章’将颁发给在‘心灵动力学’领域做出杰出贡献的475同志。”

    讲台边的乐队指挥舞动着一根粗重的棒子,管弦乐队奏出了一段貌是庄严的开场音乐,虽说没有交响乐那样的排场,但这种庄严、肃穆的气氛也有着几分类似诺贝尔物理学奖颁奖的现场。彩带从大厅的上空倾泻而下,将整个大厅染上了一层绚烂的颜色。475迎着颜色的风暴,带着羞涩的微笑,在大家的欢呼声中走上了演讲台。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向这位伟大的物理学家致以崇高的敬意,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心灵动力”到底为何物,但他们都坚信一点,科学是所有文明赖以产生的基础。

      475是个个子不高的年轻人,发型就像爱因斯坦那样零乱而负有个性。他显得很腼腆,羞涩的站在台上局促不安。001带着微笑,将一枚金色的勋章佩戴在他的胸前,这是一枚沉甸甸的奖章,上面刻着爱因斯坦的头像和密密麻麻的字母。看样子它的价值决不亚于诺贝尔物理学奖章。

      475站在了台上,激动地有点不知所措。他做梦都希望有一天会被湮没于掌声之中,可那只是个梦,在他清醒的时候,他总能控制住这种无稽的幻想。就在这一天,幻想成为了现实,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荣誉了,他甚至激动地哭了出来。

    “对不起,我控制不住我的情绪。”他擦了下眼泪说道:“我从未想到有这么一天能够得到人们的认可。从前我的同行们总是嘲笑我和我的研究,他们甚至当着我的面将研究报告扔进了垃圾桶,就连我的亲人们也曾经怀疑物理研究让我疯狂了,你们知道这对我来说有多大的打击吗?我始终没有动摇,我每一刻都执着于自己的追求,今天,我成功了,但我仍是一个卑微的人,我——我还是——

    他激动的有点语无伦次了,台下的人又为他欢呼起来。

    “475,谁说你卑微了,据说相对论刚刚问世的时候,全世界能够理解它的只有两个人。正如古人云‘曲高和寡’,那是因为全世界像我们这样的聪明人少的可怜,你不用自责。”

    “笨蛋,”嘈杂声之中,有一个人反驳到:“‘曲高和寡’是用来描述艺术家的孤独,跟物理学没什么关系的。”

    “我敢肯定,你的‘心灵动力学’将会对广义相对论和量子物理学的某些领域有所修正。”

听着这些肤浅的赞美词,坐在前头的一个理论物理学家不耐烦的站了起来,对着这些不懂物理学,又喜欢瞎掺和的人叫了起来。

    “说啥呢?说啥呢?不懂就别瞎起哄!”他提了下沉重的眼镜,一脸严肃地说道:“‘心灵动力学’是关于人类内心意识的物理学,它以人类意识是否存在物理能量为研究对象,因此也叫主观物理学。而适用于宏观宇宙的广义相对论和适用于微观宇宙的量子物理学的物理定律,在心灵动力学这个领域是无法适用的。因此,它的伟大之处就在于,他开辟了一个    新的物理学领域,决不是去修正某个理论。”

    经过这一番略有点通俗的解释,人们对心灵动力学有了一知半解,都极力的称赞这是继爱因斯坦得广义相对论之后物理学界的又一个伟大的发现,可是天知道这种被叫做“心灵动力学”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即使是当今世界上最权威的物理学家也会对此迷惑得摸不着头脑。

    “成功并非来自于偶然。”他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下,觉得这句话显得有点不够谦逊,马上修正道:“最根本的原因来自于这浓厚的科学气息,是它让我抛开了一切杂念,全身心地投入于科学研究之中。”

    “475谈谈你自己吧。”

    “是呀,说说你认为自己在物理学史上所处的地位吧!”

    “我——我能有什么地位呢?其实——其实,我是一个平凡的人,就像是——,那个什么呢?”他看了看四周,思索着寻找一种东西来比喻自己,他端起了茶杯对着大家说道:“就像这个杯子里的一滴水一样,对于大海来说它的重量是完全可以被忽视的,而我之所以能够看到比别人更远的地方,那是因为我站在了……

话未说完,底下就有人喊道:“475,你太谦虚了,牛顿只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而你却站在了巨人的头顶上,你足足比牛顿高出了一个头。”

这种近似玩笑般的赞誉让475窘迫地无地自容,即使要把他多成肉酱,他也不敢承认,自己的成就超越了伟大的牛顿。他呆立于台上,沉默了几秒后,满负激情的喊道:

    “伟大的牛顿万岁!伟大爱因斯坦万岁!伟大的物理学万岁!还有我们最伟大的太阳城万岁!”

475又在一片掌声和颜色的风暴中走下了演讲台。坐在一边的冬瓜对475的人格魅力以及他的物理学都有点肃然起敬,他激动地握着拳头,用无法否定的语气自言自语道:

    “伟人,这就是一个伟人的风范,在这个伟大之外总是披着一件谦逊的外衣。”他回过头对着354说道:“看来还得给他颁发一个‘马克思荣誉奖章’。”

    “真是头疼!”354极其不耐烦瞟了他一眼,“马克思又不研究物理学。”

    “可我好像听你说过,所有具体科学研究都离不开哲学的指导。”

    “对呀,我——我是这么说过呀,可——,可但是——”他摆弄着手指来掩饰内心的尴尬,连忙转移了个话题,“我们允许去认可那些对社会有价值的人,可不能去盲目的搞个人崇拜,这对整个社会是有害的。十年文革就是这样产生的,你知道文革是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

    “可以理解,那时候还没你呢。”

    “可我记得那时候也没你呀!或许有,但肯定还在尿床。”

    “但历史告诉我,个人崇拜所造成的结果是惨痛的,我们用了十年的时间来接受了这个教训,却需要更多的时间去遗忘它。从你的眼里我就看到了这样的危险,可悲呀!你们这些愚昧的崇拜者。”354对大家如此盲目地去崇拜一个对他的理论一无所知的物理学家而感到厌烦,他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如果在政治上有所发挥的余地,他相信自己肯定能够超越475在物理学上所取得的成就。

    对于354这种咄咄逼人的批判,冬瓜无奈地耸耸肩,闭上了嘴以表示自己屈服于他的观念。他知道如果自己再表现出任何不满的话,354就会对着他的耳朵,演说上一整天,而对他来说真是莫大的痛苦。

    接下来的活动将是354感兴趣的,新一届的人民公社委员会选举开始了。

    太阳城的这些公民不但对高深的物理学有着浓厚的兴趣,对政治他们更是津津乐道,尤其具有重要意义的是,太阳城的选举权有着以往社会所无法达到的广泛性,只要能够被称为人的一种动物,都具备着同样的权力。这样更好地保障每个公民的政治权益,也因此,太阳城的公民具有着高涨的政治激情,在这里他们甚至可以一天不吃饭却不能一天不谈政治。

这些政治家们拿着手中的那张神圣的选票,左顾右盼。好几个人物在脑中闪过,好几个念头从心中浮现,好几个问号将大脑的公路堵塞。这正是太阳城所培养出的崇高的政治素养,对于政治他们从来不打马虎眼。每个人都很慎重地看待自己手中唯一的一张选票,似乎每一张选票都关系着他们的命运,甚至关系着整个世界格局地变化,关系着一场世界大战的爆发。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即使世界大战爆发,再便宜的炮弹也不会浪费在这里,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未有任何一个意识形态与之相左的国家对这里的社会制度表示过非议和妒忌。

选举采取的是一人一票无记名的方式。投票箱放在大厅左边的房间里,用黑幕遮挡着。为了保障选举的公平,规定一次只能进去一个人。箱子上有着所有公民的照片,如果支持谁的话就把选票投入被选人照片下的缝隙中。得票最高的20名为新一届人民公社委员会的成员,得票最高的一位将成为新一届委员会的委员长。委员长并不具有任何特权,它的设立只是为了更有效的发挥政府机关作用而已。其实委员会并非实质上的权力机关,而且委员会的权力并没有得到宪法的保障,因为这里根本就没有宪法。委员会通过的一些具体施政方案往往要经过社会心理研究院的审查才具备效力。

    经过一个小时的投票和记票,新一届的人民公社委员会诞生了。在整个投票结束之后,354一直焦急地等待着统计结果,不时地咬着指甲,或者像木头一样呆立着故作镇定。但统计结果很出人意料,354不但成为了新一届的成员,而且还是得票数最高的一位,他如愿以偿地成为了新一届人民公社委员会的委员长,并且自认为爬上了政治生涯的最高峰。

当宣布投票结果的时候,他心花怒放得有如一个被宠坏的孩子。奇怪的是,之后他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却与他往日自大狂的作风相去甚远,他显得异常谦逊和谨慎,脸上老挂着那种令人难以忍受的羞涩的微笑。

    他缓慢地从掌声之中走上演讲台,步伐的尺寸和规格似乎是经过他精心的计算。举手投足之间都显示出成熟政治家的那种温文尔雅。他一直想着如何把自己形象的刻画成一个伟大的开拓者,把那个被人当作物理学界宠儿的475给比下去,让自己成为大家目光中的焦点。

终于他跋涉到演讲台边,停顿了许久,酝酿着情绪,与此同时,大脑有如一个功能强大的搜索引擎那样搜索着演讲的内容。他深深吸了口气,决定用一种略带谦逊的果敢去征服台下的听众。

    “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和信任。”他深深地向在座的鞠了个躬,“在我们太阳城诞生十周年的这一重要时刻,你们选择我来领导这个人民公社委员会,这是有点欠缺明智的。虽然如此,我还是会尽我所能,为我们的城市做出一点微薄的贡献。希望大家踊跃的提出意见,来弥补我的愚蠢。”

    “354,平常你好像都不是这样的语气呀。”

    “放心吧,我们的人民公社委员会对愚蠢有着天生的免疫力,他们不会被你传染的。”这句话引起了大家的一阵哄笑。

    354仍是一脸的谦逊,他显得老练而镇定,大家的嘲笑并不让他觉得尴尬,相反他又接下了这个话茬。

    “这正是我所要为之赞美的地方,个人的愚蠢是可以被整体的智慧所掩盖的。一个优越的整体不但可以扩大个人的作用,也可以缩小个人所犯的错误。这就是由集体领导的民主制所产生的良性结果。”

    他借题发挥似乎有了一点效果,大家不再去对他进行调侃和刁难了,逐渐的奚落的掌声开始有了一点节奏感。

他的底气有点硬了,那自大狂的气质又不经意的显露了出来。他的耳朵变成了一个敏感的接收器,一点点的掌声在他听起来也像是震耳欲聋般震撼。这样的场景使他不可避免的产生戏剧表演地冲动,他仿佛觉得自己是战场凯旋而归的领袖,他张开了双臂接受着人群的欢呼和祝福。

    “人民万岁!人民万岁!”他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向人群呼喊着,似乎还略带一点韶山口音。

    “354,你又做梦了,这又不是开国大典。”冬瓜轻声的向他提醒道,“真是的,又来了。老是这样忘乎所以。”

    “那些为崇高的人类解放事业而献身的人们,你们可以安息了。”他压制这心中的冲动,对着远处静穆而庄严地鞠了个躬,“那些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做出不懈奋斗地人们,你们欢呼吧,今天是一个伟大而神圣的日子。太阳城已经成为了民主与幸福的故乡,它属于我们城市的缔造者,属于我们所有的公民。这是十年以来最具激情的一天。这十年的努力证明我们的城市是成功的,证明共产主义并非只是虚无飘渺的幻想,证明我们是比上帝还要完美的人。下面,我们尽情的狂欢吧!大家抛开禁锢,尽情的欢呼吧!”

    “乌拉!”“万岁!”“共产主义!共产主义!”

    市政厅中的气氛达到了最高潮,人们情不自禁的欢呼着共产主义。

    第十届人民公社大会就在这片狂野的欢呼声中闭幕了。在354的煽动下,大家涌出了市政厅,冲向了广场。黑呼呼的人头在上面窜动着,所有的生物都摆脱了桎梏尽情地狂欢。

广场上传来了激昂的音乐,这是太阳城唯一的一次播放这种可以让人激动的音乐。还有那醉人的美酒,一切都显得那么疯狂。354整了整服饰,吊了下嗓子,他那负有激情的政治秀在这时根本就没有用武之地,广场上的局面已疯狂到他无法驾驭的地步,他的声音只能像蚂蚁那样被喧闹声所湮没。

508的意识也逐渐被麻醉了,和其它沉醉于欢乐中的所有人一样,他尽情地展示出自己内心最真实的一面,所释放出来的野性融入了这个具有狂野交响效果的乐章之中,成为了这个整体不可分割的一个音符。

    山上的迷雾逐渐淡去,雄伟的身姿醒目地屹立在一片在他们看来只有荒芜的原野上,作为表象的彩虹则舒展着美丽的身姿,像所有的人诠释着隐藏在表象中的真理。

不知谁开头,哼起了一小段雄壮而熟悉的旋律,接着这些短小的片断被自发地连接起来,形成了一首无伴奏的大合唱,震撼着整座高山,就连翻越山峰的飞鸟,也被惊出了一身冷汗,低头俯瞰下面这群疯狂的生物。

    大合唱所带来的激情让所有人都流淌着火一般热烈的鲜血。彩虹的那片斑斓,似乎隐藏在这片巍峨的高山中,那是人类有有史以来最崇高的理想。他们张开了双臂,在广场上滑翔着,就像当初508在进行自由联想的情景一样,飞向了彩虹——那是一种永远上升的运动。

    附和着雄伟的歌声,人群也停止了混乱。354带领着大家向着前方行进着。他将挂在雕塑上的彩带都缠在了自己的身上,迎风飘扬,显得光彩夺目;冬瓜骑在了另一个人的肩上,将自己的衣服当作了旗帜挥舞着;更有甚者,从市政厅中搬来了椅子,骑在上面,随着歌声一起跳跃。这支近似马戏团的队伍走出了广场,在城市的各个街道游行着。穿过了宏伟的科技馆和图书馆,绕过了生产基地,他们走进了那条思考者之路。太阳城的所有公民都集中在队伍之中,没有观众为他们欢呼,他们仍旧满怀着激情向着这座高山的顶峰前进着,仿佛要走进彩虹的那片斑斓之中,全然忘记了曾经那个喧嚣的尘世所带给他们的痛苦。

    狂欢持续了好几天后,太阳城才恢复了往日的平静。508那原本挺立的人格被巍峨的高山所征服,从他身上,再也找不到与这个城市不协调的地方。这是一种超脱,他不用再为实现自我价值而苦恼,在这个城市中,个人的自我价值已被集体的力量给吞噬了,它已经不存在,或者成为了在实现整个社会正义过程中的一个附庸。人们不再去追逐凌驾于他人之上的社会地位,他们所追求的是如何在这个作为整体的社会中寻找最崇高的幸福。而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放弃自我。这并不是这个城市对个人思想意志的要求,而是只有这样才是他们寻找幸福的前提。因此,原本身上还带有点正常人的机能,此时,完全被神经质所取代,就像达尔文的进化论所指出的原则:生理机能的发展方向取决于环境对他的选择。或许这就是进化,他变得和这里所有的公民没有任何区别了。

    生活又恢复到有序的平静之中,每天的内容都是一个固定的模式——公共食堂、思考者之路、物理实验室或者就是图书馆,他并不感到枯燥,大概是他已经杯麻木了。但没有劳动岗位毕竟对于这里生活的人有着人格上的残缺,照他们的理论来说,劳动的原因是出于满足人的本能的需要,因此,本能的欲望是不能够被压抑的。354发现508很喜欢观察,又对于科学有着超忽常人的热忱,他试图给予508在科学试验室中某得一个固定的职业,去当一名理论物理学的助理研究员。但科学家们似乎觉得他不具备足够的专业知识,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添乱,就申请人民公社委员会将他调到其它地方去了。最终,354通过同委员会的商议,把508和267一起调到花卉培育室中,当上了一名园丁,大概,他认为他们俩单纯得只能和没有自我意识的植物呆在一起。

    在生产基地中,隔着一间大玻璃房,那是温室花房。城市在节日里所摆放的花盆,都是从这里培育的。对他们来说,这是个理想的职业。508和267都很喜欢花,看着这些绚烂的颜色,闻着淡雅的花香,总会令他们的心中产生一种纯洁的气息,而且正如354所认为的那样,他们就像花那样单纯。

这些花对267来说有着很大的意义,虽说无法帮他解读那张迷一般的照片,但看着这些花他总能联想到照片上的小女孩,似乎他们之间有着一种共性。那一定是世界上仅存的一片净土中所培育的种子,哪怕全世界都变得漆黑、浑浊,它们依然保有着这份纯真,给人以希望。他经常会幼稚的以为,这个小女孩就是这些花蕊中崩出来的精灵。

看着267那慈爱、温馨的目光,那孩子气般的执拗,508一点都不觉得可笑,相反他极力得帮助267维护这个美好的遐想,他不愿意看到267的这个美丽的梦境受到任何的一点破坏。

离温室花房不远处,就是音乐大厅,从那经常会传来优雅的钢琴声。最经常听到的就贝多芬的《月光》了。第一乐章那优雅、宁静,带有淡淡忧伤的小调,混杂着花香,令这个花房成为了纯洁的乐土。每当钢琴声响起,508和267就坐在了地上,静静地凝听着,任由思绪随着音乐在月光的意象中飘荡着,而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化成了一轮皎洁的圆月。

音乐似乎有着这样一种魔力,它仿佛可以让时间停止流动,在这片音乐、月光、花香所柔和成的意象中,所有的一切都保持在一个朦胧的状态之中。就像是梦一样,那流逝的并不意味着失去,那将要到来的也并不意味着拥有,真实于虚幻就像梦中的时间一样,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月光》那淡淡的忧伤弥漫在这个芬芳的空间,仿佛是被这层纯洁浸润了好几年,他的灵魂被度上了一层银色,他闭上了眼睛,心中荡漾着银色的波涛。“吱呀”的一声,一个沉闷的像是黑暗中的一声叹息钻入了他的心中,纯洁的湖面荡起了一圈交错的波纹,他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完美的和谐被打破了。他睁开了眼睛,生锈的铁门被打开,一个高大的人影闯入了音乐所织就的网中。

    他感觉音乐有点凝滞,键盘上敲击出一片孤立的音符,他看到月光被分解成无数的雨点倾泻在悠远的道路上。那高大的人影抬起头来,看了看天空,从那模糊的身影上,508感觉到,他的内心正在压抑着一股陈旧的力量。他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高大而魁梧的身躯中隐藏着昂然的叛逆被凝重的气质包裹在其中,显得极不协调。月光将四周蒙上了一层迷雾,这难道只是音乐令他产生的一个幻想?

    他走出了花房,踏着月光的雨点,那模糊的身影变得清晰了。他激动不已,“这——这是他吗?”他一次次地问着自己。那是一个巨人般的身躯,高大到几乎挡住了他全部的视线,一头曲卷的长发,两撇精致的小胡子,还有那闪耀着红光的蓓蕾帽。

    “你好,同志!”那人挺直了身子,向他行了一个军礼,“509号,切·格瓦拉向您问好。”

    “你是——切——切——格瓦拉。”

    两个久别的朋友又相聚了,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欢呼着。眼前那破碎的月光又粘合了起来,音乐又变得恬静而优雅,似乎刚从梦中摆脱,又似乎刚步入梦的憧憬之中。

他看着这个曾经的炼狱的革命者,两鬓长出一片茂密的白发,那股永不妥协的革命家的气质被深邃的皱纹阻隔成众多无法连接的线条,幽怨的躺在那张已经写满沧桑的脸上,眼前的老切对他来说已经变得陌生了。他很奇怪,这似乎就是昨天的他,可到了今天,一切都已经不再了。

    “这应该是件好事”,508想着“至少,他不用再去做无畏的斗争了。”

    老切抚摸着草地,和508刚来一样,这里的一切都是新奇的。508当起了他的向导,带领他参观了自己的工作的培育室、生产基地、科学馆、艺术馆和那雄伟的市政厅,他兴奋地向他讲解着在科学实验室中看到的一些奇怪的科学研究,还用极为专业的术语描述着那台笨拙的粒子加速器,老切并不觉得奇怪,对他这样一个自称曾经开过“熊式”轰炸机的人来说,再神秘的科学仪器都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他又说到了政治,这是老切喜欢的话题,他解释了这里的政治机构,以及它们所发挥的作用,凭借从354那里听来的知识,又向他解释了劳动产品的分配方式,还向他灌输了什么才是真正广泛的民主制度。老切听得如痴如醉,因为在他听来,508所描述的就是传说中的共产主义。

他们来到市政大厅门口雄伟的广场,老切被周围的雕塑给吸引住了,他认出了这些正是他的崇拜的革命导师。他挺立者身体,向着马克思的雕像行了一个礼。

    “你好!伟大的领袖。509号切·格瓦拉向您报道。”接着他又给所有的雕塑以同样的礼遇。

    原来那张写满着沧桑的脸上并没有磨灭曾经那执着的革命气质,他仍旧是对革命的导师充满了宗教式的膜拜。508笑了,幸运的是,在这里没有任何敌人可供他去批判了。

老切的到来受到了大家的欢迎。他具有者很强的向心力,人们从他那一身残留的革命家的气质看到了一股正义的力量,人们无法抗拒他的魅力,在谈论政治的时候,身边总是围着一群的人。354的地位开始受到了挑战,他被冷落了,即使是冬瓜对他也颇有微词,除了自吹自垒之外,354的政治观念显得很幼稚。对此354很不以为然。

    “你以为他是谁?切·格瓦拉吗?他不是早就死在玻利维亚了吗?拿一个死人来标榜自己,这不是很无聊吗?你看看这个发型,这个装束早就过时了,政治家又不是发型设计师,再说了现在早已不是冷战时期的六十年代了。”

    但无论怎样,他不再有昔日那么风光,人们再也不围着他转动。他觉得自己受到了孤立,就因为这个将自己标榜为切·格瓦拉的人有着比他还具有革命性的形象。对比之下,354显得黯淡、渺小,甚至成为了他的衬托。直到后来,他发现老切的身上也存在着一些闪光点,和自己还有点相似,他逐渐接受了这样一个实事,切·格瓦拉是他在政治信念上的同志、战友,或者还可能十导师,有了这种想法之后,他的心情变得好多了。这是他自己的一个生活原则,无法改变的那就去学会适应。

    老切的这种强大的凝聚力,使这里的气氛显得从未有过的和睦和安详。在皎洁的月光下,当悠远的带有着淡淡忧伤的《月光》在他耳边响起, 508总会产生一种满足感,原来,人生的幸福已经悄悄的将他终结在这座高山之中,他不知为何自己如此轻易地就达到了自己所憧憬的生活,逐渐地,他相信自己看到了隐藏在彩虹下,被它所表象化的真理。

所有人都停止无谓的政治争论,在月色下聆听着有着淡淡忧伤的小调,柔和的月光爱抚着他们的眼睛,浸润着他们的每一块肌肤,视觉和听觉被粘合成一块旋转的色彩,远处的山峦被撕裂成流动的线条,而所有的感观都充饰着麻木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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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4-26 00:22:3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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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月色朦胧(上)

大部分的音乐学家认为贝多芬的这首钢琴曲主要描绘的是幽静而朦胧的月色,但也有的音乐学家有着不一样的诠释,这首曲子似乎隐含着一种淡淡的爱的忧伤。世界上流传着许多关于这首曲子的传说,最著名的得算是那个盲女的故事了,经过证实这只是人们编造出来的一厢情愿的谎话,不过,这些虚构的艺术加工,却使这首曲子蒙上了一层神秘的外衣。人们争相猜测,这首钢琴奏鸣曲到底表达着作曲家什么样的心境?是对纯洁的月光的向往还是抒发对爱情的渴望呢?

月儿的身上结合着这首曲子所要表达的两种意境,似乎,这首曲子就是为她而创作的。她有着月光那样纯洁的身影:在月光下,她宛若从天而降的天使;她有着一种病态的美丽,忧郁的眼神流露出爱的伤感,脆弱得有如一片月光在水中倒影,让人无法琢磨。她最喜欢弹奏这首曲子,当她全身心投入于这首曲子之中,她发觉自己的身体融化了,她不再是个少女,也不是个天使,而是一片朦胧的月光。

她给别人的感觉也是这样的。

508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是在音乐厅中,他像往常那样到音乐厅中修整花圃。熟悉的音乐窃响在他的耳边,正是那首令他产生无限遐想的《月光》。他悄无声息地推开了大门,空荡的大厅顿时释放出一股令他窒息的力量。一股电流通过了他的身体,令他冰冷而颤抖,他无法去描述自己所看到的景象,那并不是可以被人所捕捉的具体画面,而是一组连串的印象: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一个白衣的少女,黑白的键盘和飞舞的手指。所有的个体在这音乐声中化成了一片朦胧的月光,缥缈而凄美。

从那以后,这组连串的印象一直徘徊在他的脑中,无论睡觉、散步还是在培育室中修葺,这组印象总是挥之不去,无论他看着什么都会幻化出一道朦胧的月光。他的心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各种感觉在其中交汇。偶尔有股暖流在全身流淌,偶尔又变成一丝丝淡淡的忧伤。这种感觉令他苦恼、烦杂、紧张而又冲动。他坐在地上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但这种音乐已不再带给他悠远的遐想,无时无刻的不在折磨着他,似乎又好几条虫子在心中蠕动,浑身上下的每个部位都让他觉得说不出的烦躁。

这在他的心中只是一个模糊的印象,他并没有清楚地看到她的轮廓。他坚信用美丽来描述她,那简直就是对她的侮辱,这种美是世间的语言所无法表达的。当他稍微清醒的时候,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妄想症,从他的记忆中根本找不到那个被称为人的影像,难道是这就是神迹的显现,他想的越来越离奇和无稽了。直到他见到了月儿,他还仍旧在怀疑自己的眼睛,那是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白的连天空都显得黯淡了,她的衣袖在风中飘扬着,有如一个坠入凡间的精灵向他走来。他的全身都在发热,四周的空气变得僵硬,令他的身体无法动淌。

她始终带着将要奔放出来的笑意走进了培育室,不停地转悠着,偶尔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爱抚着花瓣,然而绽放的花朵都羞涩地低下了头。

“这里有更多的白色的花吗?”

508的身体都僵硬了,他甚至都忘记了羞涩,呆立着看着她。

“这有更多的白花吗?”她提高嗓门对508重复了一边。

“508,说你呢!你怎么了?”

267捅了捅他的肩膀,他如梦方醒,窘迫地张不开口了。

“什么——哦!那——那什么——这里什么花都有——你——你想要什么花。”

“我喜欢白色的花,可是,音乐厅中摆放的都不是白色的。”

“哦!你要的是白花吗?那个角落里有许多品种。”他低下了头都不敢去凝视她的眼神,“那有百合、马蹄莲还有白色的玫瑰,它象征着纯洁的爱——爱——情。如果你要的话,可以随便挑走。”

“不,我并不想要,我只是希望将音乐大厅中的花都摆放成白色的。这个要求不会太苛刻吧?”她不安地看着508,担心得到他的拒绝。

“这要求太简单了,怎么能说是苛刻呢!”

“那你能作主吗?”她皱了下眉头似乎有点怀疑,“需要向人民公社委员会申请吗?”

“噢!这——这——你——嗯!”他咳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地掩饰心中的混乱,“那个——那个什么,对了——那个你完全不用操心,这点小事,人民公社委员会是不会过问的。”

“508,是这样吗?奇怪你说话——怎么——怎么——也像我这样结巴了?”267也怀疑地看着他,觉得他的回答有点不大对劲。

“那是——那是当然,他们管的都是——都是——哲学问题——”

“噢!那谢谢你了,太好了!以后音乐厅将变成一片白色的海洋。”她走到了培育室的大门口,又突然回过头来对508说道:“你一定是个呆子,一个傻得可爱的呆子。”

她顽皮地对508眨了眼睛,哼着那首熟悉的乐曲,蹦蹦跳跳的走向远处。

这就是他第一次面对月儿的情景,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评价“呆子”,月儿那顽皮、天真又纯洁的形象印入了他的心中,原来月儿并非是一个难以被凡人所感知的女神,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可以说是一个可爱的女人。顿时他感到了一种因平等而带来的喜悦,可让他迷惑不解的是,在音乐大厅所看到那组连串的印象,他的感觉却是一种凄凉的美,凄凉的令他想哭,美的令他无法捕捉。

508站在那儿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化成了一个白点,那首悠远的乐曲又渗入了他的血液之中,他的眼前又显现出一轮皎洁的明月,它的光是那么得柔和、纯洁。

267看着508对着远处发呆,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508,你在看什么?”

“月光。”

267看了看湛蓝色的天空,皱着眉头自问道:“难道大白天也有月亮吗?我怎么就没看见。”

508的眼中却洋溢着柔和的月光,从此“月儿”就成为了她的名字了。

为了达成月儿的这个小小的愿望,他向人民委员会提出了申请,还写上了总总可以说是牵强的理由去证明白色的花对艺术表现的重要性,例如它们都是纯洁无暇的。人民公社委员会认为这个要求并不违反艺术要为人民服务的原则,似乎这个理由还是可以自圆其说,就通过了508的申请。果然,没让月儿等待几天,音乐厅就淹没于一片白色的海洋之中,这让月儿对她所说的这个呆子有点肃然起敬了。

逐渐地,他陷入了初恋的漩涡之中,这种感觉是甜蜜而又酸楚的。如果一天之中没有听到钢琴声、没有看到月儿的身影,他就会烦杂不安,甚至快要崩溃。他老趁着修整花圃的机会到音乐厅呆上一会儿,去聆听月儿所弹奏的音乐。即使月儿不在,他也会坐在空荡的大厅中,想象着音乐一直到黄昏。爱情总是让人变得执着而坚定,他对音乐了解不多,为了能够对月儿的音乐有更深层次的理解,他常常泡在图书馆去阅读音乐史,强制自己于接受各个时期、各种形式的音乐。直到后来,他能够在月儿面前侃侃而谈,聊起了巴洛克、古典主义、浪漫主义。即使在自己仍是一知半解的情况下,他也会装出一副内行的样子去指摘巴赫,说他图有个欧洲音乐之父的虚名,其实除了感性和华丽之外根本就没有什么震撼力。

令他奇怪的是,月儿对贝多芬的这首《月光》情有独钟,除此之外他从未听过月儿弹奏其它的钢琴曲。她说肖邦、李斯特这些早期浪漫主义的钢琴音乐情感太过炽热,这会令她狂躁不安;德彪西这样印象派大师的音乐所描绘的是一个朦胧而神秘的世界,令她感到恐惧;现代乐派中她又最讨厌爵士乐,理由是它的风格很不严谨;而表现主义的无调式音乐又太抽象了,抽象的好像没有任何形式可以去捕捉音乐,那些没有规律可寻的音阶,就像一座快要倒塌的大厦,是一种走向畸形的艺术。然而,只要弹起贝多芬的《月光》,她的感觉就不一样了,这种比较含蓄的淡淡的忧伤使她觉得自己是在音乐的沐浴中洗去了人性中的种种污垢,她很难解释为什么只有这首曲子才会令他产生这样的感觉。

508觉得《月光》这首曲子在月儿的心中化成了一股力量,这个力量一直在维护着那片纯洁的心灵。月光象征着什么呢?它似乎象征着女性,象征着纯洁。

“是呀,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月光才能象征着月儿这样纯洁的女人了。”他心理想着这句话,却不经意的吐露了出来。

听到了“纯洁”这两个字,月儿不禁打了个寒战,键盘上凑出了一串不和谐的音符,音乐的阶梯变得有点混乱,许久才将其掩饰过去。但508并没有捕捉到月儿这种心境的变化。

他还发现了一个奇怪规律,每当月圆之夜,这首曲子就一直在他的耳边环绕着,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直到他沉沉的睡去。这种状况毫不间断地持续着,似乎每到月圆之夜,月儿就会一直呆在音乐厅中不断重复弹奏着这首曲子。难以想象,月儿对《月光》竟痴迷到了这样的程度。

怀着这样的疑问,他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向了音乐厅。踏着月色,沐浴在悠远的钢琴声中,想象着月儿的身影,他感到了一阵甜蜜。

他打开了音乐厅的大门,里面一片漆黑。借着点点的月光,他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在舞台上弹奏着这首曲子。是的,她就是月儿。令他不解的是她居然在黑暗中弹奏钢琴。

“谁?谁在那?”月儿停止了演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望着门口这个模糊的身影,她的声音颤抖着,显得极为恐惧。

“是我,508,别害怕。”

“噢,原来是你。”听到508的声音,她排除了恐惧,又坐了下来继续弹奏钢琴。

“灯坏了吗?”他一边询问一边顺着墙壁摸去,“你怎么不开下灯,开关在哪?”

“不,千万别开灯,我不喜欢灯光,黑暗更能使我融入于音乐之中。”她说着话,钢琴声依然很流畅,没有一点的凝滞。“508,拿着椅子坐倒我身边听我弹钢琴好吗?”

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要求呀!他高兴得像个孩子般咧着嘴。他摸着椅子,顺着白衣所反射的一点微光走去,坐在了月儿的身边,靠在钢琴上,静静地聆听着纯洁的音乐。他闻到了从月儿身上发出的一股淡淡的体香,像是琴声一样飘忽、淡雅。他感到一阵眩晕,全身都柔软了,音乐仿佛将其化成了液体。

“你经常在深夜弹钢琴吗?”他以为月儿弹完了一遍,音乐也停止了,就向她这样问道。

“不,并非在每个晚上,只是在月圆之夜。”

“真是个奇怪的习惯!那你为什么只在月圆之夜才来弹钢琴呢?”月儿好像并没有听见他的疑问,继续重复着弹奏这首曲子。508坐在一边冥想着,结果找到了可以自圆其说的答案:月儿身上的气质似乎与月光有着本质上的联系,如果在月圆之夜弹奏《月光》,不是更能体现她身上的那种纯洁的气质吗!

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窗户边,拉开了窗帘。一阵月光飘进了进来,顿时大厅变得明亮了不少。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听着优雅的乐曲,沐浴于温柔的月光中,他觉得自己的心灵也显得从未有过的纯洁。

“在月色中弹奏着贝多芬的《月光》,不是更加惬意吗?”

他微笑着向月儿望去,一片银光洒在了她的身上,那白色的衣服显得异常耀眼。但他看到月儿的脸色,却不禁悲哀起来,原来月儿的脸那么苍白而忧郁,苍白得感觉不到一点人气,忧郁得让他禁不住想哭。月儿似乎有点不对劲,全身局促不安地颤抖着,钢琴声变得凝滞、混乱,直到她紧张地敲打着键盘。音乐带给她所有美好的联想,都在这片月光的照耀下,完全消失了。她用手挡住了射向她的月光,似乎这片月光中隐藏着冰冷的利剑在刺穿了她的肌肤。

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躲到阴暗处,恐怖地尖叫着。音乐所创造出来的意境,完全崩溃了。

“关上它,关上它,508,快把窗帘关上。”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把窗帘拉上,别让它进来。”她几乎哭喊着向508哀求,“508,求求你了,把窗帘拉上,我讨厌它,我讨厌月光。”

他没有想到,喜欢在月圆之夜弹奏《月光》的月儿,却对月光有着这么强烈的恐惧感。他连忙拉上了窗帘,月儿冲了过来,将窗帘的每一个可以透过光线的角落都紧贴在窗户上。

“好了,就这样,它再也不会跑进来了,再也不可能对我嘲笑了。”她紧抓着窗帘,环顾着四周,在黑暗中恐惧地喘息着。

“它还在,它还在,它来了,它又来了。”她躲在508的身后,盯着一片黑暗的区域,似乎那里躲藏着一个可怕的东西。

“什么?——在哪?它在哪?”

“在那,就在大门口,它们从门缝里跑进来了。508,帮帮我吧,把大门关上好吗。”

508跑到大门口,将门紧紧地关上,对着黑暗处喊道:“滚开,撒旦。”

他学着红衣主教的那种装腔作势的口吻,做出了一连串夸张的动作,将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驱赶了出去,就像是一个在捉鬼画符的崂山道士。他不禁痛苦地笑了出来。

“好了,全都关上了。它们已被拒之门外了。”

“太好了,它再也进不来了。我讨厌它,我讨厌月光。它们再也不能骚扰我了。”她怀疑地向四周望去,一片漆黑,除了黑暗之外,什么也没有。她投进了508的怀里,寻求着他的保护,但全身依然在不停地颤抖着。

在黑暗中,他抚摸着月儿的长发,感受着她心灵的恐惧将冰冷传送到全身,在沉默之中麻木了,直到化成一座雕塑。月儿平静了下来,心中的恐惧逐渐被508所扼杀。

“你为什么会对月光产生恐惧,却又喜欢弹奏《月光》呢?”

508问了一个她无法回答的问题。她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月光产生了恐惧感,她似乎都忘记了月光是个什么样的实体。但她又很矛盾地对月光产生一种宗教式的膜拜。她觉得月光是纯洁、无暇的,是完美女性的象征,在她的潜意识中,她也把自己当作了月光的化身,她坚信或者说是希望自己也具备和月光同样纯洁的气质。可当她站立于真实的月光之下,月光所带给她的只有恐惧,她就会躲在阴暗的角落,这时,天上的这一轮皎洁的圆月所洒下的光都化成了冰冷而残酷的嘲笑,她感觉自己一身的白色原来都是月光所织就的纯洁的幻象。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在我的记忆中月光就像一把冰冷的剑,看一眼,我就会不停地打着冷颤。在月光下,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是一片凄惨的,我再也没有勇气去看它了。我也无法向你解释为什么讨厌月光,却喜欢弹奏《月光》。”

他无法从月儿的记忆中找到为什么她在虚幻中膜拜月光,然而在现实中却害怕月光任何理由,他联想到267,似乎月儿也和267一样因为存在着某种恐惧而使记忆出现了断层,而这种恐惧一定和月光有着密切的联系。他尝试让月儿唤醒过去对月光的记忆,但始终一无所获。他想象着置身于皎洁的月光下,抬头望着天空的那轮圆月,无论怎样也不能把这美丽、纯洁的光明想象成一种具有强大恐惧感的力量。

“真是奇怪。”他一边自言自语,又一边收集着一些有关月光的总总美好的遐想,为了让月儿排除对月光的恐惧,“月亮有着许多美丽的传说,你知道关于月亮的一些神话故事吗?”

“嫦娥奔月,据说她偷吃了西王母给他丈夫的仙丹,撇下了羿飞到了广寒宫,可她是个孤独的女人。要是我,就决不一个人吃下仙丹。孤单单的,当神仙又有什么意思。”

“是的,我也是这么认为。”他笑了笑,想象着月儿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他很庆幸,月儿终究还是有着人的气质。

她把头靠在了508的肩膀上,在黑暗中凝视着他,凭着直觉,她感受到她所偎依的这个男人火热的胸膛,在散发着一股可以带给她安全的力量。

“在希腊神话中,月亮是阿耳忒弥斯的化身。她是阿波罗的妹妹,一个掌管着太阳,一个掌管着月亮。阿耳忒弥斯不但是女人的保护神,她也是狩猎之神,她还是儿童的守护神。”

“那她也保护女人的贞操吗?”

508没有想到月儿有这样的一问。在希腊神话中众神都是被人格化的神,他们除了具有永生不灭的生命之外,在道德上并没有先天的优势,希腊神话所隐含的人文精神也正是文艺复兴时期,资产阶级学着所鼓吹的。在荷马史诗《伊利亚特》的描绘中,美神阿佛罗狄忒有着包括著名的埃涅阿斯在内的众多儿子,而他们的父亲又并非是同一个人。那些女神们都很纵欲,根本就没有什么贞操可言,又怎么去保护世人的贞操呢?他有着这样疑问着,却看到月儿凝重的表情,在等待着他给予一个肯定的回答,似乎关于阿耳忒弥斯是否保护女人的贞操与她有着莫大的关系。

他笑了笑,像是安慰一个无知的孩子那样说道:“那当然,她也保护着女人的贞操。”

月儿似乎还有疑问,但她还是闭上了嘴,静静地听他讲着这个和她一样纯洁而负有正义感的阿耳忒弥斯。

“月光总是如此得温柔而纯洁,这可以解释,为什么全世界的神话中,月神都是以女性的形象出现的。”508越讲越尽兴,他从阿耳忒弥斯一直讲到了阿波罗登月飞船,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所说的话越来越离题了。他叫了下月儿,她没有反应,只发出轻微的鼻息声,她在508的怀中静静地睡去了。

这温馨的一夜带给了他无限的遐想,可也短暂得使他贪婪地想要紧抓住每一秒钟,久久不愿逃逸这个梦境。当他醒来时,月儿又恢复了白天的朝气,正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你在这陪了我一个晚上?”

“嗯!”他有点不好意思,天亮了,不像在黑夜中可以掩饰他的窘迫。

“谢谢!”她在508的额头上吻了一下,“你以后在月圆之夜一定都要来听我弹钢琴哦!”她顽皮地眨了下眼睛,又哼着那首熟悉的曲子向着大厅门口走去。

看着月儿那有如兔子般跳跃的背影,令他想起那个在月光下颤抖的月儿,这使他难以理解她的身上有着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似乎天使和魔鬼同时占据了她的心灵,在白天与黑夜中相互交替。

月光是美丽而又凄惨的,它令月儿变得发狂,508却对它充满了迷恋。在这之后,每当月圆之夜,他就异常兴奋。在这一整天中,他总是局促不安地等待着黑夜的降临,那样他就可以坐在月儿的身边,在一片漆黑之中聆听着悠扬的钢琴曲,直到天亮。这种感觉是朦胧的,爱情并非都如火一般热烈,他所感到的是似有似无的甜蜜和淡淡的忧伤。他并没有更多的要求,他也没有想过爱情应该发展到什么样的结果。只要能够聆听她的音乐,每天见到她的身影,他就满足了。爱情一直处于这样萌芽的状态,没有任何推进这种关系继续发展的因素,令这爱情开出花朵。

他们所相处的场景几乎都是一片黑暗,这令他们的思绪不受任何约束地在音乐中遐想。有时,一整个晚上他们都没有说一句话,音乐已经表明了一切,即使有话说那也离不开月光,他们从未觉得重复这样单一的话题而感到枯燥。

从那以后,508的生活不但变得有规律,而且也像267那样具有了目的了。他喜欢上了音乐,他也喜欢上了月光,虽然在他眼里它总是一片的朦胧,但或许这就是它美丽的地方。对月光充满恐惧的月儿也一样,她给人以月光一样朦胧的美丽,而这也正是触发了他对月儿那朦胧的,或者说似有似无的爱的原因。音乐、月光还有爱情成为他生活中的三个主题,它们似乎被包裹在一层迷雾之中,令他憧憬、向往而又忧愁,仿佛幸福就在其中隐匿,可不知是为什么,大概他没有勇气,或者是根本就没有想到要去触及这层朦胧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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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4-26 00:22:3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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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道德责难

他躺在了床上,静静地等待着夜幕的降临。在劳动之余,或者说这机械的一天所有的使命都结束后,躺在床头冥想和等待,就是他剩下所要做的了。处于这种状态的并非他一个,老切坐在一边咏读着领袖的语录,267像往常那样盯着那张陈旧的照片,这种等待所产生的焦虑,使他觉得大部分的人都像他这样无聊。他默默的祝愿着,紧盯着窗外,他希望看到一轮圆月从山腰升起,只有在这银色的世界中,他才感到充实,他才不会被弥漫于四周的无聊所吞噬。

令他失望的是这一晚,阴云密布,他并没有看到那一轮皎洁的圆月,自然他也就听不到那悠扬的钢琴声。他极其失望地闭上了眼睛任由大脑一片的空洞,忍受着这漫长而无聊的一夜。

可并非所有的夜都是一片寂静,无聊所滋长的就是空虚与烦躁。忽而,他听到了窗外传来了一阵吵闹声,似乎是354又在进行着他空洞的政治演讲了。他皱了皱眉头,用被子紧紧地将头蒙住。

“这是什么?它怎么在你的床垫下,你能给个解释吗?”

“我——我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什么?它怎么跑到我的床垫下呢?”

“是呀!这正是我要问你的。”

声音还是流入了他的耳朵,这并非是354的演讲,像是354和铁头在争辩着一些事情,其中还夹杂着其它人的声音,看来铁头似乎做错了一件事情,并受到了大家的指责。

“这是你偷的吗?”

“我,我?”铁头激动地都说不出话来了。

“你这个卑鄙的家伙,你怎么可以将我们共有的财产据为己有呢?”看着铁头激动地有点语无伦次的样子,354的底气更足了,他坚信铁头就是个小偷。他愤怒极了,因为铁头的这种行为将会危及到,人们对这个幸福社会的信任感。他一边指责着铁头,一边用他那极负煽动性的政治演说来挑起大家对铁头的愤怒。

“各位兄弟,这是我们城市成立以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大家知道,咱们的任何生活的用品都是有固定配额的,即使有个别的需求也是要申请人民公社委员会批准的,然而这个家伙却没有通过任何程序,就将我们全体共有财产据为己有,这是个严重的道德问题。城市的完美已被这个卑微的人性给玷污了,咱们生活的土地已不再是片净土了。大家说说该如何处理他。”

“申请人民公社委员会,给他关静闭。”

“用得着申请委员会吗?他们处理的都是哲学层次上的问题,像这种道德败坏的丑事,根本就不学要通过议会的批准,直接给他关上一个月的静闭。”

“不,关静闭太轻了,应该直接把他赶出我们的城市。”

大家的情绪都被354煽动了起来,他们愤怒地批判着铁头,将他包围在角落之中。

铁头缩成了一团,他惊恐到了极点,目光抖擞地看着周围的人,充满了哀求,嘴里一直不停地念着:“我发誓这不是我的错,我发誓我所做的并不是出于我的本意。”

“把他赶走!把他赶走!”

人群似乎怒不可遏地要将他肢解了。

508走了出来,看着铁头那无助的表情,他对铁头充满了同情,他不知道铁头作了一件什么样地事情,导致了大家对他的愤怒,但他相信像铁头这样只会向上帝忏悔的人,又会做出什么大事呢?

“慢着,大家先别生气,在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之前,先别妄下定论。”他极力地压制着大家的情绪,可是一点也没用,他似乎还没有足够的威信,去阻止大家的愤怒。

“大家看看,这就是他在库房中所偷的东西,我并没有污蔑他。这家伙一定是偷了这个东西后,怕被发现将他压在床垫下。”

354手中所拿是个长方形的铁框,四周图上了贴上了美丽的卡通人物,看上去非常精致,可他仍旧看不出这到底是个什么。

“那是个什么?”他迷惑地向354询问着。

“这是一个像框。”

当354说这是一个像框的时候,508有点大跌眼镜,他自问铁头偷这个像框难道是为了能够镶上帝的照片,然后再对他忏悔吗?想到这个幼稚而无稽的理由他自己都笑了,更何况这个小小的像框至于让大家这样去愤怒吗?

“354,我想这并非是什么大事,我看就这样算了吧。”

但354却没有“算了的”想法,相反,他是个狂热的政治积极分子,任何侵犯他政治理想的人和事,都是他所痛恨,同时照他自己的话说这种人正是人民所要专政的对象。

“508,这是一个根本性的道德问题,如果我们放任这种道德败坏的话,那我们这个社会还有幸福可言吗?个人主义是一定要杜绝的,这是一切阶级社会走向腐化的根源。”

“对,354,你说的对,我们支持你。”

“太恶劣了,我难以想象在这样公平的社会,居然会有着这样自私的人。”

354的这番禀然大义的言论,不但堵住了他的嘴,还更加煽动了大家对个人主义的痛恨。看着愤怒的人群和铁头那无助的脸,他也只好保持沉默了。

“不,我没偷,我没偷。”铁头抱着508的腿使劲地摇晃着,像是找到了一个救星,“508,相信我,我真的没偷。”

但508并没有给他任何帮助,他没有这个能力去挑战这个城市的道德底线,他也不想去挑战,他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这种道德基础似乎有点狭隘,他对铁头所能表达的只有同情了。

“前天晚上我就看见一个黑影鬼鬼祟祟的在仓库转悠着,结果我就在你的床垫下找到了这个东西,你们看上面还有库房的印记。说,你为什么要偷这个东西,拿它来做什么?”

“我没有偷,这不是我的错,我发誓这不是出于我的本意。”铁头惊恐地有点语无伦次了,他不知不觉地念起那句忏悔词,可这更像是承认了自己的罪恶。

“还说不是你偷的,你以前就是个小偷是不是。”

“不是的,根本就不是这样,我以前不是小偷。”铁头的情绪从惊恐变成了愤怒,他撕声力竭的一声大叫,将人们都吓退几步,但大家还是在紧逼着他,并没有要原谅他的意思。在他们眼里,把个人的利益凌驾于集体利益之上的一切行为都是无法容忍的,必须要受到严厉的批判。

“我不是小偷,我以前没偷过东西。”看着愤怒的人群,仿佛都是些狰面獠牙的恶鬼,他似乎是绝望了。不经意地,在这周围人群愤怒的叫喊声的刺激下,他的脑子浮现出曾经所经历过的惨痛的现实,也就像他眼前所看到的那样狰狞。“他们打我,还骂我,说我偷了东西,不让我吃饭,还把我吊起来毒打。508,你看!”铁头撕开了自己的衣襟,瘦弱的胸前显露出一片错落的伤疤。他疯狂地撕裂着衣服,指甲陷入了皮肤之中,划出了一道道血红的痕迹,他的样子显得极为恐怖。

508看着铁头这个找不到一块完整皮肤的胸膛,全身也不禁恐怖地战栗着。

“铁头,是谁把你弄成这样。”

他没听见508的话,呆滞地看着远处说道:

“他们打我,骂我,说我是个克星。把我吊起来毒打,还不给我饭吃,下雨天,还把我赶出家门去淋雨。可我以前不是这样的,508,我妈活着的时候,她很疼我,我没有受过苦。可后来我妈出了车祸,我的日子也彻底的毁灭了。父亲天天喝酒,喝完酒就拿我出气,后妈也不是个东西,他不给我饭吃,就叫我干活,我恨他们,我恨所有的人,我要让他们去死,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他们。”铁头咬牙切齿地说着他的往事,脸上显出了一副凶像,他好像失去了理智,被压抑在潜意识中可怕的记忆,都涌上了心头。

“我买了一包老鼠药,把它掺在了饭里,我想把他们全部毒死。没想到我弟弟一个人先回家,他盛着饭就吃了起来。他吃得很香,还夹了块肉在我碗里。我吓得都不敢说话了,可我不希望毒死他,我爱我的弟弟,他是不该死的。508,弟弟是我唯一的亲人,可我却害死了他。”铁头抱着508的腿痛哭着,“我心理一直在叫着‘别吃,那碗饭有毒’可我没有发出一点的声响,如果被他们发现会把我活活打死的。看着他吃下了这碗饭,直到他口吐白沫也没有阻止他。508,可这并不是我的错,我发誓这并不是出于我的本意。”


508
终于明白了铁头的忏悔的原因了,这来自于对他弟弟的死的自我责难,他一直责备自己间接地害死了弟弟。

“好家伙,你不但是个小偷,你还是个杀人犯。”铁头所说的这一切,却更加激起了354对这铁头的痛恨。

“我不是小偷,我不是杀人犯。”铁头抱着头,使劲地堵住耳朵,他不想听到任何关于他不道德的漫骂。

他扯下自己身上原本已经破碎的衣襟,看到了自己胸前错落着恐怖的伤痕,那仿佛是魔鬼在他灵魂中打下的烙印,他疯狂地撕裂着自己的皮肤,妄想将这些魔鬼的烙印撕成粉碎。顿时,瘦弱的胸膛变得血迹斑斑,所有人都被他的这种举动给吓住了。

“没有人会同情你的,如果连我们这样完美的城市都无法排除你的欲望,那么就说明你天生就是一个道德沉沦的败类。”354仍旧铁青着脸,对于铁头的这种行为,他毫不留情地给予最严厉的批判。

“赶走这个害群之马。”

“对,赶走他。”

“给他施以绞刑。”

“这不是我的错,我发誓这不是出于我的本意。”铁头那无助而绝望的表情终于失去了理智,他疯狂地扑向了354,有如一只被触怒的雄狮一般撕咬着354。

人群变得混乱了,人们冲向了铁头,用暴雨般的拳头向他砸去。但铁头已失去了理智,他雄性大发,狠狠地咬着354的耳朵,354脸上也流出了鲜血,他痛苦地在铁头的嘴下挣扎着。

“别再胡闹了,通通都给我住手。”像是一声惊雷,所有的人都给镇住了。一个高大的巨人冲进了人群,用牟利的眼神扫视着四周,人们都不禁露出了小学生那样胆怯的表情。

这个铁塔般屹立在人群之中的就是切·格瓦拉,也只有他才具备这样的威信。他一手抓了一个将铁头和354像小鸡一般的提了起来。

“都给我住手,所有的事情都得等人民公社委员会来解决,谁再发出一点牢骚我就把他给扔出去。”

人群安静了下来,谁也不敢去挑战这个巨人的权威,只有铁头还在老切的手中无助地叫着:“这不是我的错,我发誓这不是出于我的本意。”

混乱终于被老切的这种领袖的气质给镇压住了,人群都散了开去,但嘴里却一直恨恨地数落着铁头。除了508之外,没有人去同情他。在他们的心中都认为自己站立于正义的一边,而这种正义正是建立这个城市的道德基础,如果个人主义无法杜绝的话,那么整个社会的正义都将受到挑战,它的后果将是从根本上动摇了这座共产主义大厦。他们都相信这种正义是来自于自我的本能,是这个城市对高尚人性的一种必然的选择,所以在面对铁头的这种欲望膨胀的行为时,就自发地感到痛恨,哪怕是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集体公寓楼失去了往日的和谐,铁头的事件在大家的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大家都思考着铁头的这种行为将会在人民公社委员会中得到什么样的审判,从而使这个城市从根本上杜绝个人主义。可是,没有一个人会去思考,为什么这样完美的共产主义却无法解决个人的欲望和社会正义的矛盾呢?很可惜,这个城市的哲学并没有掌握在他们的手中。

铁头不停地在忏悔着,他从未有过如此得无助,人们都在唾弃他,就连他认为善良、正直的508也对这件事情保持沉默。但对于508来说他,确实无能为力,在这样一个道德完美的城市中,他找不到任何一条法条(这里根本就不存在法律)来论证铁头的这种行为是可以容忍的。

等待了一段时间后,对铁头的审判终于开始了。虽说这里没有法院和检查院这样的司法机构,但这里仍是设立了一些临时的调查机构,对一些突发事件进行调查,最后通过一致的民主表决,以过半数通过的方式进行裁决。

调查小组是由九个人组成的,其中六个是人民公社委员会的成员,而另外三个是和铁头同一个宿舍的人,其中包括508、354和267。这有点类似于陪审团制度,为了最大程度的做到公正,在同时听取与当事人生活相关和无关的人的意见之后,才不至于使审判有所偏见。可令人不解的的是,他们的审判根本就没有什么法律条款可以依据,按照354所做的解释是:在这样共产主义制度极其完备的情况下,绝对的公平已经排除了人们去犯罪的可能性,对他们来说审判有没有法律依据并不影响到审判的公正性,重要的是审判的人是否在本质上是高尚的,因为毕竟,法律仅仅是一纸空文,所以各种规范人类行为的法律都是多余的。但这又引起了一个逻辑的问题,既然社会已经公正到可以排除了犯罪的可能性,可为什么不能排除例如像铁头这样的个人主义行为呢?对此,似乎研究过诡辩术354又有了自圆其说的理由,那是因为他的本质上就是一个个人主义者,或者说个人主义就是他的本能之一,这就是他们所要专政的对象。

既然没有法律可以依据,也就没有一些相应的司法机构。整个诉讼程序的主宰就是临时调查委员会。没有公诉机关对铁头的这种危害共产主义制度的行为提起公诉,当然也没有任何律师为他辩护,更谈不上严格的审判程序。

调查委员会中先站出一个人来,念了一段话。

“你没有任何保持沉默的权力,对于我们提出的任何疑问你对要认真回答,要时刻记住,只有老实地交代一切你才有可能被免于或从轻处罚。”

铁头站在会议大厅的长桌前,面对着调查人员,面对着坐席上的听众,他面无表情,只是一味地做着他的忏悔。

审判开始了,他们并没有从案情的本身入手,而是从人性的角度上去认识铁头的种种行为是否符合太阳城的道德规范。

“你热爱你自己是否超过了对我们城市的热爱。”

“在集体之中,你感到过快乐吗?”

面对于这些问题,铁头并没有一一的回答,他从头到尾只是他的那句自我的忏悔,面对着对他的道德审判,他如此的冷漠,仿佛一个出世的道德圣人那样坦然。这样的回答,调查小组当作了默认,他们认为铁头的态度不错,他及时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还没有被自私自利的个人主义所吞噬,在道德上他还是可以挽救的。结果审判出人意料的快,还不到十分钟就结束了,结果以七票同意、两票弃权(508和267)通过对铁头的惩罚。354并没有对铁头有着太多的责难,他对于违反道德的行为是深恶痛绝的,但对于有着悔改之心的人是充满同情的。

354站了起来,念了大家对铁头的审判结果,这次简单的开庭就结束了。

“鉴于,240同志认错态度较好,对于事实交代清楚,又能及时弥补损失,我们认定他的行为仅仅是由于个人主义在人性中的突发性的变异,其中不排除存在生理上的刺激因素,而导致了这个偶然性的道德堕落的行为。本道德调查委员会一致认为,240同志在本质上还是热爱集体主义的,同时我们也相信他能够通过不屑的努力在人性中排除个人主义的侵扰,成为一个完美的人,我们建议其每天咏读《雪人宣言》一遍,《太阳城公民的道德情操》一遍,并总结自己在同个人主义斗争的总总心得体会。另外,在物质上,我们对他进行限制,得以帮助他排除个人主义的侵扰。本月的所有配给大米减十斤,肥皂、毛巾将在半年后发放,在本月之内你将不能进出娱乐场所,其中包括音乐厅、剧院、康乐室以及一些相关的体育设施。为了能够让他克服个人主义,人民公社委员会将对他进行集体主义再教育,直到有一天他被一致认为是个高尚的公民为止,在这段时间中图书馆向他开放,而且他有义务到图书馆进行道德教育。240同志,对于本道德调查委员会所做出的以上决定有什么异议吗?”

“这不是我的错,我发誓这不是出于我的本意。”对于任何问题,他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回答。

虽然508开始怀疑这次审判是否具有什么实质意义,但这样的结果他还是满意的。铁头并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惩罚,仅仅是少分配一点生活用品而已,至于去接受集体主义的再教育,根本就不算什么惩罚。然而铁头却没有因此而庆幸,相反他开始麻木而又逐渐绝望,并不是源于这次道德审判本身,而是由于这次道德审判打开了他心灵中的一扇大门,隐藏在其中的恐惧毫无顾忌地肆虐着,他再也没有能力重新闭合上这个心灵中的伤口。

重新诠释着破碎的记忆,他变得惊恐不安,涌上心头的往事不时地鞭笞着他卑微的人性。

“508,我——,我是个混蛋,原来我真的是个混蛋。”

“怎么了,事情都过去了,用不着太在意。就连354都原谅你了,他说这只是个偶然事件。”

“不,508,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还能有什么呢?算了,不用再提了。”

“不,我一定要说的,不说出来我会死的。”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头激动地撞击着墙角,似乎那黑暗的记忆时刻在折磨着他,“508,是我害死了我的弟弟。其实他不是我的亲弟弟,他是我后妈的儿子,就因为他把家人的爱全部从我身边夺走,让我变得一无所有,我才会恨他的。现在我想了起来,当他吃下那晚饭时,我的心里还有一个声音在叫着‘别管他,所有的结果都是他造成的,我要报复他们,我要报复所有人’。508,你知道吗?只有我弟弟把我当作亲人那样看待,可我却看着他吃下了那碗饭,直到他口吐白沫,也没有去阻止。原来我真的是个杀人犯,是个十足的混蛋。”

看着陷入于自我责难的铁头,“咚咚”地撞击着墙角,508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他,只好用铁头自己的那句忏悔来向他说道:

“好了,别再自责了。这不是你的错,这并不是出于你的本意。”

这一句话,让铁头看到了心灵中在一刹那间所闪现的火光。

“是的,这不是我的错,这并不是出于我的本意。”

正是依靠着这种忏悔来压抑良心所给他造成的不安,度过这平静的几年。然而这一针强心剂的药效没过多久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平时铁头做完忏悔之后,就会变得平静,心灵不再紊乱乱,但此时良心的不安挣脱了压抑,将人性中最真实的感受全部发泄出来,忏悔撕开了它的外衣,将他所要潜隐的记忆,展现在他痛苦的心灵之中。

他用头撞击着墙角,哭喊道:

“这不是我的错,我发誓我所做的并不是出于我的本意。”

508看着铁头像往常一样做着忏悔,似乎即将散失理智,但他认为,肉体上的痛苦或许能够减轻他心灵中的痛苦。因此,没有太在意,他已习惯了铁头的这种睡觉之前的宗教仪式,心里想着祝愿着铁头能够尽早从中摆脱出来。

他躺在了床上,静静地凝视着窗外景色,月亮躲在了乌云的背后,发出一道模糊的晕轮,向着高山上的轨迹缓缓地移动着。他仿佛分不清这是白天还是夜晚,这种朦胧的景象令他想起了在月光中颤抖的月儿。他忽而打了个冷颤,思绪变得混乱,他感觉到起这个城市中的人似乎都存在着一点人性中缺陷。月儿是那样纯洁而负有朝气,然而在面对月光却充满了恐惧;老切负有领袖的气质和才能,但在这里,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切·格瓦拉的人格完全地将他占据;354对共产主义的崇拜简直就是一种偏执;267一直生活于空洞的记忆之中,就连最不被人注意的铁头原来也一直陷入于罪恶的漩涡中不可自拔。那么自己呢?是否也和他们一样存在着残缺的人性。他自己也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完全自我的人。

想到这令他感到恐惧,他极力地压抑了这种想法,他嘲笑自己在怀疑共产主义,甚至怀疑自己在道德上失去了方向感,他安慰自己,这只是思绪的混乱,它并不符合逻辑,时间会证明一切,到了明天,一切都会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就像是他在曾经所看到的那一道伟大、绚烂的彩虹,他相信当时的感觉,那种幸福绝不是一种虚幻。

但他醒来的时候,所看到的却并不是和他想象的那么吻合。

这一夜,铁头并没有睡着,他一直不停地忏悔着,墙角那“咚,咚,咚”的撞击声一直延续到了深夜,没有人去抗议这种声音将会响到什么时候为止。天亮了,508确实没再听到铁头的忏悔声,他看着铁头伏在了地上像是睡着了,而四周则是一片压抑的死寂。铁头这样平静的状态却令他感到了莫名的恐惧。他看到了铁头的头部已是一片血肉模糊,鲜血流淌在地上,一片红色向着四周扩散,将铁头的整个身躯包围住了,然后这片红色逐渐僵硬、冰冷,四周弥漫着一道立体的恐惧感,阻隔了508所有的感观。

铁头的身体冰冷了、僵硬了,在这一夜,他做完了这一生所有忏悔,终于摆脱的生的苦难。

人们把铁头葬在了温室花房后一块空旷的墓地上,并给他举行了一次简单的葬礼。这块墓地是专门留给在这个城市中死去的人,象征着生和死都永远地享受着幸福。铁头是这里的第二十五个幸福的灵魂,墓志铭上记着:“这里沉睡着太阳城的第240号成员,在他平凡的一生中,为这块幸福的土地做出了伟大的贡献,如今他将在这里长眠,继续感受着永恒的幸福。”

354耸拉着一张阴郁的脸遥望着天空,他摇了摇头,将脱下了衣服使劲地摔在了地上,在铁头的墓地前一直发呆着。508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354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他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对着铁头的墓碑念道:“安息吧兄弟,愿你继续感受着幸福。”独自沉闷的走开了。他很奇怪,这样的审判难道是有失公正?508心里很明白,铁头的自杀,来源于他自己心中无法摆脱的罪恶,354的批判和道德调查委员会的判决只是撕毁了压抑罪恶的外衣,使他在绝望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天阴沉了下来,空气湿润得快令人发霉。508看着眼前得这一排排墓碑,心中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曾几何时,他们真的感受到幸福吗?”想起铁头生前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想起周围的这些人,他不禁困惑起来,为什么这块幸福的乐土却培育出这些残缺的人性。他无法解释,走到了铁头的墓前,拍去墓碑上的尘土说道:

“安息吧,兄弟。这不是你的错,这并不是出于你的本意。”

铁头的死令他重新又面对着被他隐藏在潜意识中的思绪。他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这里的人,怀疑他所见到的周围的一切,但具体在怀疑什么呢,他没敢去多想,只是朦朦胧胧地觉得有点不对劲,他担心抽出了一块石头,整座大厦就会轰然倒塌。培育室中绚烂的颜色再也无法吸引他的眼睛。心中总是产生困惑,这种斑斓的颜色有时会像梦境一样飘忽,让他琢磨不透是置身于现实还是虚幻。

267在铁头死后也像是变了个人,他再也没有像从前那样,常常拿出那张照片,不时看着花房中绚烂的颜色,对着小姑娘发呆。他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天空,偶尔会紧张地颤抖着,像是充满了恐惧。

“267,你怎么了?”

他仍在恐惧地颤抖着,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向508问道:

“508,铁头是自杀的吗?”

“嗯!”508想起了铁头的死状,不禁感到一阵难过,铁头并不是一下子结束自己生命的,临死之前他一直在折磨自己,慢慢地用头撞击墙角,让罪恶痛苦地伴随着他的身体一起冰冷。

267变得更加紧张起来,他用手捂着脸,莫名其妙地号啕大哭起来。

“508,我——我——”他哽咽地有点说不出话来。

“我才是个十足地混蛋,我才是杀人犯,铁头是被我害死的。”

“别多想了,他是自杀的,又关你什么事了。”

267并没有理会508的劝告,他一直深刻地自责道:

“不,508,我才是个十足地混蛋,铁头是被我害死的。那个——那个——小像框其实是我偷的。那天晚上,我整理库房看到这个精美小铁框,我——我——想用它来镶我的这张照片。我——我——当时——当时——以为这只是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想都没想就把它揣进兜里。但是,但是,后来——我发现——我发现在黑暗中有人在追我,我才害怕了,我担心被人抓住说是小偷。我——我——就随便的一扔,结果——结果就——”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出来作证说是你拿的呢?”

“我——我——,508,可——可——我不是害怕嘛?我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其实——其实——我并没有想害他,508,你是知道的,我——我根本就不是——那样——那样的人。谁知道大家都把铁头当作了小偷。508,我承认——我——是个混蛋,可是我当时真的没有想到要害他。”

508看着一脸悲哀的267,他终于明白了真相,这样的一个精致的像框只有对267来说才有价值,可它是在铁头的床垫下找到的,大家自然不会怀疑到267了。508叹了口气,并没有因此去责怪267,虽说267没有挺身而出确实有点懦弱,但铁头的自杀是来自于弟弟的死而一直无法摆脱的压抑,在本质上和354、267都没有关系的,但不能否认,正是被大家污蔑为窃贼才诱发了良心对罪恶的背叛,而导致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但这样的结果是354和267所愿意看到的吗?

“我才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508被审判的人应该是我,我——我——真后悔,我当时为什么不站出来呢?要不铁头也不会自杀的,我要向他们认罪。”

“267,不必了,这并不是你的错,事情过去也就算了,反正铁头都死了,再提这件事没有任何意义。“

“508,那你会不会看不起我,不当我是朋友了?”

“267是个贪婪的人吗?”如果是,那么这个标榜着完美无缺的城市为什么不能排除人的贪欲呢?想到这,先前压抑在他心头那朦胧的怀疑顿时变得清晰了。当他看清自己所怀疑的东西,却感到无比的恐惧。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失落,全身的力量都一下子从毛孔中宣泄出来,他的意志像是水那样淌在了地上,来到这以后,对这个城市所有的崇拜和信仰像一座危楼那样在狂风中摇摆。

“不,人有欲望并不等于贪婪,欲望是人的本能,是人就无法排除欲望。”想到着,这座雄伟的共产主义大厦在他的眼前开始倾斜了,他有点悲哀的对267笑了笑,“没有人会因此而看不起你,咱们永远都是朋友。”

得到了508的安慰,267仍是有点伤感,但已不像先前那么痛苦了。508却一天天地陷入了迷茫之中,信仰的动摇在他的心中造成了一波又一波的震动,他不敢去面对自己所发现的真相,一直在欺骗自己“这不是真的,之所以会推导出这样的结果,那是因为我的逻辑出现了错误。”可他一想起铁头因为无法摆脱的罪恶而自杀、267因为满足了自己的小小欲望而自责背叛了这个城市的正义,还有老切、354、月儿在这个标榜着幸福的乐土中却隐藏着残缺的人性,他就无法摆脱自己的思绪在信仰和怀疑中的斗争,直到那块石头被抽出,整座大厦轰然倒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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